巴黎的空氣

法國有一則笑話：二戰期間，法國慘遭淪亡，法國超現實主義畫家馬賽爾·杜尚移居美國避難。船抵港口要履行海關手續，杜尚帶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行李包十分顯眼。海關人員很不客氣地問：“里面裝的什么？”畫家隨口胡謅了一句：“巴黎的空氣。”海關人員肅然起敬，立即免檢放行。巴黎的空氣竟一下子鎮住了美國人。

巴黎的空氣何以如此神奇？巴黎之所以獨具魅力，不在于那聲色犬馬的花花世界，而在于它是文化藝術之都。法蘭西是崇尚文化、崇尚藝術的民族。一部法國史，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文化瑰寶、藝術珍品積累的歷史。巴黎正是這種長年累月的文化藝術積淀之精華所在。巴黎整個就是一座藝術城。典雅優美的建筑，別具匠心的廣場，綽約多姿的橋梁，堪稱寶藏的藝術殿堂，隨處可見，無處不散發著濃郁的文化藝術氣息。不用說，巴黎的空氣乃是彌足珍貴的文化藝術之氣。巴黎人、法國人幾乎像呼吸空氣一樣呼吸著文化藝術之氣，年深月久，自然而然就高雅起來了。誠如朱自清先生早年所說：“從前人說‘六朝’賣菜傭都有煙水氣，巴黎人誰身上大概都長著一兩根雅骨吧。”

法國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并具有高貴、優雅、寬容和前衛的特點。多少世紀來，法國一直以“歐洲文化中心”自居。而今，法國又自詡為“文化藝術超級大國”。法國前總統吉斯卡爾—德斯坦曾公開宣稱：“在文化思想方面，法國應居于世界最高峰。”法國深厚的文化底蘊得益于它的語言的魅力。法國作家都德在感人至深的《最后一課》中自豪地寫道：“法浯是世界最美的語言。”法語曾在幾個世紀里風靡歐洲各國的宮廷和上流社會。１７５０年，旅居普魯士王宮的伏爾泰在致德尼夫人的信中寫道：“我們的語言和文字征服的人比查理大帝還要多。”

法蘭西文化具有鮮明的開創性和兼容性。法國人雖為本國文化藝術自豪，但在精神層面上，他們并不蔑視、排斥異域文化藝術，不乏兼收并蓄的雅量。法國人推崇文化的多樣性，以開放的情懷，對文明不倦探索和追求，吸納外來文化的精華，實現自我文明的豐富和完善。巴黎是西方的文化藝術中心，五洲四海的精品薈萃、五彩繽紛的演出和展覽，令人目不暇接。不過，巴黎人的眼光很高，也很挑剔。而巴黎人的鑒賞力又具有無可置辯的權威性。因此，外國藝術家或藝術團去歐洲巡回演出，只要能在巴黎一炮打響，必定會在歐洲其他地方贏得滿堂喝彩。

法國人的文化素養和鑒賞力不同凡響，我頗有親身感受。１９８６年，經法方在國內自行挑選，安排了昆曲全本《牡丹亭》在巴黎秋季藝術節上演，原汁原味。事先，演出人員不無“曲高和寡”之慮，結果出乎意料，幾小時的演唱，僅有絲竹相伴，全場數千觀眾屏息凝神，鴉雀無聲，臺上臺下水乳交融。只是在謝幕時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由衷的叫好聲。倒是我們的個別同胞耐不住性子，中途悄悄開溜了。法國人對藝術愛好之誠，鑒賞力之強，令人折服。

法國人珍視自己的文化，十分注重文化素養，衡量他人，也很重文化和文化素養。法國家庭里要是沒有個把藝術家、文化人、教授，似乎就缺少什么。法國人卻對中國的古老文明和燦爛文化愛慕、景仰備至，甚至有某種偏愛。

對法國人來說，中文乃是高深莫測的天書。在法文詞匯里，“中文”（Ｃｈｉｎｏｉｓ）這個詞，就是“難解難懂”的同義語。１９世紀法國浪漫主義作家泰奧菲爾·戈蒂埃在一篇小說里講了一個關于學中文難的故事。一位艷美絕倫的巴黎女郎在丈夫的口袋里偷到一封中國公主寫的情書，趕緊坐馬車去請教法蘭西學院的漢學家。那位飽學之士把信顛來倒去地看了半天，弄得滿頭大汗，最后只好抱歉地說：“中文共有８萬個字，我到現在只認識４萬字，而這封信上的字恰恰在我不認識的４萬字里面。夫人，請你另請高明吧！”作家以夸張的手法繪聲繪色地把法國人對中文的敬畏、仰慕的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我們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遺產，倒成了跟法國人打交道的一筆精神財富。

（摘自《四十年法國緣》，作者張錫昌曾任中國駐法使館政務參贊、臨時代辦，現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