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四年,朝廷組織大規模移民入川。這是一次聲勢頗大的“開發西部”行動。移民們生活安定之后,便集資募捐修建各自的會館。各省間又相互競比,于是。一座座檐牙翹角、金碧輝煌的會館。便聳立在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從歷史的偏旁進入會館
20世紀初,成都市區內,會館和公所星羅棋布。據傅崇矩在1909年統計,共有貴州、河南、湖廣、陜西、浙江、江西、山西、川北、廣西、云南、江南等17處會館:燕魯、兩湖、黔南、黃陂、安徽、兩廣、川東、陜甘等10余處公所。公所的性能與會館相同,只是規模要小一點。當時,除了移民會館以外,還有各行業祭祀祖師爺的會館,如果加上區縣鄉鎮的,總數就相當多了。總之,會館、公所在兩百年間,對成都人民的經濟、文化生活,民俗風情,影響甚大。
成都以及四川全省會館特多有其歷史原因。明末清初的戰亂、災荒、瘟疫,使四川受害最烈,成都成為廢墟,虎豹橫行,遍地是骷髏瓦礫。以至清初四川的巡撫衙門,不設在成都。而設在閬中。
清康熙四年,朝廷組織大規模移民入川,辟土墾荒,這是一次聲勢頗大的“開發西部”行動。康熙下旨:“招兩湖、兩粵、閩、黔之民(充)實東、西川,耕于野;集江左右、關內外、陜東西、山左右之民藏于市。”大移民、大開發、大融匯的雜交優勢,既使清代四川社會有別于歷史上比較封閉的巴蜀,也有別于清代國內其他的省份。同時,直接關系到近百年四川的社會經濟生活。
在清代《成都竹枝詞》里,六對山人這樣寫道:
大姨嫁陜二姨蘇,大嫂江西二嫂湖。
戚友初逢問原籍,現無十世老成都。
離鄉日久,鄉情日濃。移民們生活安定之后,便集資募捐修建各自的會館。各省間又相互競比。于是,一座座檐牙翹角、金碧輝煌的會館,便聳立在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新川民的祭祀之所
會館建設與寺廟大同小異,多為坐北朝南。大殿之后,有內殿,或有幾處偏殿;大殿之前面,必有戲樓,高2~3米,其下,為山門進出之路。戲樓與大殿隔院壩遙遙相對,左右兩邊的側樓各有20米長,連接著戲樓和大殿:中間露天院壩由青石板鋪成,每當酬神祭祀、上演戲劇的日子,這里便人山人海,人聲鼎沸。
大殿是會館的主體建筑。各省移民——新川民在大殿內祀奉各自的祖神。例如:
湖廣會館稱“禹王宮”,祭祀大禹。因為清代的湖廣總督管轄湖南、湖北,兩湖為水匯之地,湖泊甚多,水患頻繁,故虔誠祈禱大禹王。
福建籍祀天后,福建館稱“天后宮”。天后,福建莆田縣林氏女,宋代人,識氣象。幫助漁民出海。她死后成了航海的保護神,歷代加封天妃、天后,也即今天東南沿海以及東南亞華人、華裔共同敬奉的媽祖。
廣東會館稱“南華宮”,供奉南華老祖,相傳即禪宗六祖慧能,系廣東新會人(一說祀南華真人莊周)。
江西會館稱“萬壽宮”,祀許真人。許真人傳于晉代成仙,歷來為江西人所崇仰。
各行業會館、祠廟,也分別祭祀他們的祖師爺。如:紙業祀蔡倫,五金業祀老君,織履業祀劉備,鞋業祀孫臏,泥木建筑業祀魯班,酒業祀杜康。機織業祀機仙,染靛業祀梅葛仙翁,豆腐業祀淮南王,縫衣業祀軒轅,理發業祀羅祖,屠宰業祀桓侯張飛(城南至今仍有桓侯巷),醫藥業祀孫思邈,胥吏祀蕭何,船戶祀王爺,商界祀財神,伶人祀唐明皇(民間稱唐明皇為老郎,老郎廟原址在華興正街,清末改建為“悅來”,今為川劇藝術中心)。
會館大殿,徑尺以上的大石柱上多刻有贊美故鄉山水人物的楹聯,爭勝斗奇,妙語如珠。如果把目光放遠一些,可以發現,遠在北京宣武門外的四川會館。留下有蜀中詩人、學者李調元撰寫的名聯:
此地可停驂,剪燭西窗,偶話故鄉風景:劍閣雄、峨眉秀、巴山曲,錦水清漣,不盡名山大川都來眼底;
入京思獻策,揚鞭北道,難忘先哲典型:相如賦、太白詩、東坡文,升庵科第,行見佳人才子又到長安。
成都的各省移民會館楹聯,各逞才思,華彩斐然,在石柱上鐫刻下來,極富文字的審美情趣。
洛帶是閩廣客家人的聚居地,又名鎮子場,是成都平原“東山五場”之一,總人口2.3萬人,其中86%是客家人。保留至今的廣東會館巍峨壯麗,氣勢恢宏,后殿有兩副思鄉懷遠的聯語。
其一:
云水蒼茫異地久棲巴子國;
鄉關迢遞歸舟欲上粵王臺。
其二:
江漢幾時清且向新宮傾竹葉;
羅浮何處是但逢明月問梅花。
通過會館大殿的祭祀和楹聯提供的信息,我們清楚地看見會館的主要功能:1.祭祀鄉梓神祗,追始懷遠,光前裕后。2.篤鄉情。增進鄉黨鄰里的親和力。當時交通不便,蜀道難于上青天。移民懷鄉之情與日俱增,在會館可以“苦話故鄉桑麻”,產生一種歸屬感,排遣精神上的孤獨與寂寞。3.為本籍落魄無助的人提供一定的資助,免費為本籍的士子提供臨時住宿。4.各行業性會館,又具有同業公會的性質,共同維護本行業的合法權益。5.運用會館作為接洽工商業貿易的場地。6.賽會期間,四處設攤擺點,“趕廟會”,促進市場交易、物資交流。
川劇的搖籃
會館大殿是祭祀中心,會館樂樓則是娛樂中心。
樂樓即戲樓,坐南朝北,恰與大殿正對,“神祗看戲不展坐”,方便極了。演戲名為酬神,實則娛樂。
大殿建筑凝重、肅穆,戲樓建筑則相反,靈巧而花哨。
戲樓層頂多為琉璃筒瓦,脊壓寶頂,左右塑二龍戲珠。戲樓正中至頂部為“藻井”,周邊繪有八卦,井底繪陰陽太極魚。后壁繪福祿壽三星,稱“三星壁”。三星壁兩邊有門,上書“出將”、“人相”。此外,橫梁、天花板,皆彩繪戲曲故事。戲臺周圍前、左、右三方圍有一尺多高的欄桿,上有木質浮雕,所雕亦為戲曲故事——或三國、列國戲文,或忠孝節義故事。
會館戲樓是川劇藝術誕生的搖籃。
南北各省移民入川。將各種南腔北調同時帶來,再與少數土著傳承的巴歌蜀舞相融合,于乾隆后期形成了昆、高、胡、彈、燈“五腔一體”、“五腔同臺”的川劇藝術。
隨著歲月的推移,子孫們相互婚娶,人際交往,經濟溝通,必然打破“畫地為牢”的封閉和屏障。在戲劇愛好上,也追求多元化、兼收并蓄。
與此同時,語言、發音也逐漸出現趨同的傾向。到后來,川戲班演出,約定俗成以成都話為標準,鄉班子努力克服“苕腔濁調”——只有這樣,才能越州過縣、跑碼頭、闖江湖。客居四川的數百萬客家人,對內,他們仍保留客家語言(土廣東話);對外,能說四川話,特別喜歡禮贊傳統道德文化的川劇。
拜川主廟,聽川戲,成為移民后代——新川民的共識。會館戲樓的演出是人與人之間心靈交流的橋梁。著名鄉土作家李劼人在《死水微瀾》里描寫道:“每個會館,單是戲臺,就有三四處,都是金碧輝煌的,江南館最闊綽了,一年要唱五六百臺整本大戲,一天總是兩三個戲臺在唱。”陜西會館(今陜西街蓉城飯店內保留有部分建筑)更是盛況空前。一首竹枝詞寫道:“秦人會館鐵桅桿,福建山西少這般。更有堂哉難及處,千余臺戲一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