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初期,被譽為“江南的延安”的新四軍軍部所在地安徽涇縣云嶺,張開雙臂熱情歡迎來自全國各地的熱血青年和進步人士。青年藝術家賴少其也歷經艱辛從桂林輾轉來到云嶺。從此,他開始了戎馬倥傯的戰斗生涯。
深入一線創作了戰歌
1939年10月,賴少其一到云嶺,立即感受到這里自由清新的抗戰氣氛,與國統區死氣沉沉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新四軍作為中共領導下的一支抗日軍隊,特別歡迎知識分子的加入,對參加新四軍的知識分子政治上充分信任,工作上大膽使用,生活上關懷照顧。賴少其作為畫家、文化名人的身份投身到新四軍,新四軍軍部專門召開了歡迎會,并安排他在軍部政治部工作。
新四軍匯集了一大批文藝人才,賴少其和他們一起利用文藝武器,積極從事創作和宣傳活動,以喚起民眾的抗戰熱情,激勵新四軍將士抗日殺敵。在這個革命的大熔爐里,賴少其的藝術才華大有了用武之地。他同戰地服務團美術組的同志在云嶺周圍的集鎮上舉辦街頭畫展;配合戲劇組的演出,將自己創作的宣傳畫隨劇組到演出地進行流動宣傳;還為軍政治部《抗敵報》和《抗敵》畫報提供畫稿。《抗敵》畫報原為石印,費事且不方便,賴少其大膽進行革新,改石印為木刻印制,速度快效果好,得到了軍部領導的表揚。1940年5月,賴少其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工作一段時間后,賴少其想,作為一名戰士,就應該在抗日最前線。他向組織提出申請,要求到連隊去。上級認為,像賴少其這樣的青年畫家,到基層更能得到鍛煉,特長也能更進一步發揮作用。于是參加新四軍不久的賴少其分配到三支隊五團政治處任宣教股長。
三支隊五團是新四軍主力團之一,戰士大都是經過三年游擊戰爭的紅軍,戰斗經驗豐富,但文化水平低。賴少其深入連隊,利用戰斗間隙,教戰士們學文化,講解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形勢。一時,他負責的宣教股被戰士們戲稱為打得最響的“鼓”(股)。賴少其到五團不久,日軍向銅(陵)繁(昌)前線發起進攻,在三支隊副司令員譚震林的指揮下,三支隊取得第五次繁昌保衛戰的勝利,軍部通報表彰了三支隊和五團,賴少其為自己能親自參加戰斗而無比自豪。
火熱的基層生活,使賴少其覺得開展宣傳和鼓動工作,僅僅用繪畫這種藝術形式進行戰爭動員和宣傳,已遠遠不能滿足形勢的需要。他的耳邊,不時響起《新四軍軍歌》的雄壯旋律。賴少其強烈地感受到歌曲的鼓動人心的戰斗作用,激發了創作歌曲的強烈欲望。他想到了日寇鐵蹄正踐踏著祖國的土地,淪陷區成千上萬的百姓正遭受著奴役和欺侮,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應承擔起拯救被奴役被欺侮的人民的責任,就像在大霧彌漫的長江江面,與狂風惡浪搏擊的船夫,不畏艱難險阻。他奮筆疾書,寫出了《渡長江》歌詞:
劃呀喲嗬,劃呀喲嗬!
薄霧彌漫著江面,
江水沖擊著堤岸,
當這黑沉沉的午夜,
我們要渡過長江。
饑寒困苦算得什么?
敵艦上下弋游,
我們不怕。
長江是我們的,
我們千百次自由地來去,
我們要渡過長江,
獲得更大的勝利!
歌詞創作完成,賴少其請新四軍的軍旅作曲家何士德譜曲。何士德為《渡長江》譜的曲,采用混聲四部合唱的形式,把歌詞的意境表現得十分雄渾、凝重和壯闊。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看了歌詞,聽了戰地服務團歌詠組的試唱,立刻命令戰士學唱這首歌。隨之,《渡長江》在新四軍部隊和國民黨的大后方都流行傳唱開來,成為一首激勵戰斗、鼓舞士氣的戰歌。
“皖南事變”突圍遭敵逮捕
1941年元旦過后,駐防在銅繁前線的三支隊五團接到軍部通知:1月4日晚,和軍特務團編成第三縱隊北移。當天下起暴雨,賴少其隨部隊在半夜時分到達章家渡,涉水渡過青弋江,連夜向茂林進發。
1月6日,北移的皖南新四軍突遭國民黨頑軍襲擊。激戰開始時,五團擔任全軍的后衛,進至丕嶺后,又接到停止前進的命令,五團不知前方發生了什么事。因賴少其在軍部工作過,與軍首長熟悉,五團政委林開鳳拉上他一同去找軍首長了解情況和請戰。原來先頭部隊進攻星潭受阻,軍首長在百戶坑召開緊急軍事會議,會上對如何突圍產生意見分歧,久議不決。葉軍長見五團來請戰,果斷地對林開鳳說:“現在命令你們,跑步占領高嶺!堅決阻止由太平方向來的敵人,以掩護軍部和大部隊經高嶺出太平往涇縣方向突圍!”林開鳳二話沒說,拉著賴少其跑回丕嶺,連夜率領五團經里潭倉去搶占高嶺,奪得制高點,五團憑險拒敵,多次打退頑軍的進攻,敵人便放火燒山。面對兇惡的敵人和熊熊的烈火,五團堅守陣地,誓與陣地共存亡!
經過數天艱苦卓絕的戰斗,新四軍傷亡慘重,部隊只剩下五千人左右。與此同時,堅守高嶺的五團接到項英的電報,指示五團砸爛電臺,分散打游擊去。團領導只好遵照執行。電臺砸爛后,五團與軍部失去聯系,在敵人的圍攻下,只得在高山密林中亂竄。1月12日,賴少其他們幾經周折來到石井坑附近,恰巧葉挺軍長從望遠鏡中發現,便把五團召集到尚困在石井坑的軍部來。東流山是石井坑的屏障,葉挺決定五團堅守東流山陣地。這時,頑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頑軍用整團整營的兵力向陣地輪番進攻,整個東流山已成一片焦土,賴少其和戰友們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瘋狂反撲,子彈打完了,就用石頭向敵人砸去。最后,在政治處副主任何志遠帶領下,五團僅有10多人沖出重圍,大部分壯烈犧牲。賴少其在突圍中遭敵誘出,不幸被捕。由于賴少其講一口廣東話,頑軍連長的勤務兵陳惠誠是潮州人,便私下認賴少其作老鄉,想把他留在連里好相互照顧。賴少其心想留在國民黨軍隊里,逃跑肯定容易些,于是就以陳惠誠哥哥陳惠勇的名字,留在連里當了一名“文字抄寫”。
不久,舊歷新年到了。除夕晚上,趁著敵人在賭博,賴少其悄悄將那位小同鄉的“傳令兵”臂章偷來,又利用頑軍的便箋假造了一封給國民黨繁昌縣縣長徐羊我的信。大年初一上午,賴少其趁頑軍連長到團部拜年連部沒人的機會,佩戴“傳令兵”臂章,手持自造的信件,假裝送信到繁昌縣政府,順利通過了幾道關卡。天黑他到達長江邊時,不幸碰上國民黨繁昌縣的巡邏兵,躲避不及,被帶到國民黨繁昌縣政府。他的身份暴露,再次被捕。
皖南事變前五團駐扎繁昌時,賴少其和繁昌縣長徐羊我有過多次接觸,那時徐對他以禮相待。現在賴少其作為階下囚來見徐羊我,徐馬上換了一副面孔,非但不放掉賴少其,反而準備將他活埋。賴少其被捕一事,很快被宣城專員公署專員鄧昊明知道,鄧是民主人士,同情抗日的新四軍,親自出面制止,賴少其才免于一死。元宵節后,賴少其被押送到涇縣,鄧專員想留他下來辦《宣報》,條件是在報上聲明不逃跑、不參加共產黨的活動,被他斷然拒絕。賴少其被解送至“皖南特訓處”,不久又轉押至江西上饒集中營。
上饒集中營的不屈斗爭
國民黨在上饒設立集中營,是“皖南事變”后對新四軍干部戰士,以及從東南各省捕來的共產黨員、抗日青年、愛國華僑、愛國志士迫害的延續。
賴少其與我黨享有盛名的左翼領導人兼文藝理論家和詩人馮雪峰等關押在一起。監獄中,賴少其常為馮雪峰的詩作插畫,馮雪峰也為他的繪畫題詩。一次,賴少其在墻報上創作了刊頭畫《高飛》,畫面上,一只矯健的雄鷹立于高山之巔,振翅欲飛,然而一張鐵絲網橫在前方,擋住了它的飛翔。馮雪峰見此畫后,立即賦詩《憤怒》:
沉郁的顏色,揮擲的筆觸,
血的奮起的人物……憤怒的畫幅
給予了凝結的憎惡,
殘酷的慈愛,
世界這才真的握在了你手里,
一個這樣實在的世界…….
你使我永遠心熱的
恰正是你的冷的發光的美!
顯然,馮雪峰在詩中預言,集中營斗爭的前夜即將到來。賴少其斗爭堅決,意志堅定,特務有意折磨他,把他關進禁閉室。特務頭子張超要他認罪,他就說:“新四軍抗日有功”。特務大隊長王壽山勸他寫“悔過書”投降,否則就槍斃,他慷慨陳詞,毫不屈服。兇狠的四個憲兵手拿著快慢機手槍跑了進來,把賴少其兩手反剪著捆起押到了活地獄茅家嶺。他被押進這個恐怖的人間地獄時,“號子”里的難友都擠在柵門前,用熱情的目光迎接他、鼓舞他。憲兵并沒有把他關進“號子”,而是打開囚室旁一個鐵刺籠的門,將他推進并鎖了起來。
賴少其仔細地看一看這鐵籠:籠內有4根大柱,8根小柱,柱上繞著帶刺的鐵絲,人只能直挺挺地站著,稍一轉身便會被四周的鐵刺刺傷。這情景使他想起了《老殘游記》中酷吏讓犯人站籠示眾,死后不得收尸的描寫。賴少其不僅沒有害怕,反而自豪地笑了起來。被人叫做“王八”的監獄長以為賴少其笑他,不禁惱羞成怒,手握拳頭,對著他吼道:“笑什么?死到臨頭還笑,共產黨就是你們的老祖宗?”賴少其說:“共產黨就是我們的祖宗!”引得難友也哈哈大笑。“王八”發瘋般地叫兩個打手把賴少其反縛著吊在籠子內。難友們見狀唱起了由賴少其創作的當時在全國都已流行的歌曲《渡長江》來。聽到自己創作的熟悉的《渡長江》歌聲,賴少其感動得熱淚盈眶。接著,難友們又改了《八百壯士》的歌詞大聲歌唱,并連續抗議,要求放賴少其出鐵籠。“王八”怕鬧出人命,不好收場,就改為白天吊夜里放,賴少其被一連吊了兩天兩夜才從鐵籠放出來。據資料顯示,國民黨反動派設立上饒集中營的一年多時間里,共有22位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受過“站鐵籠”的刑罰,賴少其是惟一一位被吊在鐵籠中的。
后來,賴少其在黨組織和馮雪峰等同志幫助下,越獄成功,終于逃出上饒集中營。
首倡“立功運動”建殊勛
1942年2月,越獄逃出的賴少其來到蘇中解放區,分配至《蘇中報》任副刊編輯。8月,調往新四軍一師任戰地文工團團長。不久,又調任浙東軍區政治部文藝科長兼文工團團長。抗戰勝利后,賴少其隨隊伍回蘇北淮陰,調任蘇中軍區政治部文藝科長。
1946年7月,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向解放區發動全面進攻。蘇中地區軍民奮起自衛,取得“七戰七捷”的重大勝利。賴少其因遭受過敵人嚴酷的摧殘,越獄后緊張忙碌,未得到調養,以致患了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胃部痛得經常徹夜難眠,甚至難堅持工作。為照顧他的身體,領導安排他在后方養病,他邊治病邊為蘇中野戰醫院負責《衛護報》的編輯工作。賴少其深為未能參加蘇中七戰七捷的戰斗遺憾不已。蘇中戰役后,他便要求上前線鍛煉。軍區副政委譚震林和政治部副主任鐘期光得知后,考慮到四縱一師二團還沒有政治處主任,就派他先去當個副主任,協助團政委鄭克做好全團政治工作。
二團在漣水縣整訓,賴少其到任后下連隊找干部戰士談心,很快掌握了二團的基本情況:二團原是地方部隊,蘇中“七戰七捷”前夕才從縣獨立團上升為主力部隊,在蘇中自衛戰中,該團打了幾次勝仗,繳獲大量武器彈藥,部隊裝備煥然一新。但傷亡很大,新戰士特別是俘虜擴編的居多。部隊離開蘇中后,許多戰士產生思鄉情緒,斗志不高。如何提高部隊素質和戰斗力,探索新形勢下的思想政治工作,擺在了賴少其的面前。他在調查中了解到,有個在宣家堡戰斗中被俘的國民黨士兵,參加我軍后經教育提高了覺悟,在后來的李堡戰斗中繳獲4支槍,他向連隊提出:“請把我的功勞記下來!”自認為立了功,如得到認可,就不會被歧視。為滿足“解放戰士”的這種要求,連隊設立了一本《功勞薄》,把大家的立功表現及時記在上面。由于戰斗頻繁,有的“解放戰士”來不及換裝,還穿著國民黨的軍服,擔心受傷送到后方被人誤會,還怕碰到民兵、兒童團會誤當“敵人”對待,又提出最好再給立功者發個《功勞證》。連隊也這樣做了,消除了“解放戰士”的后顧之憂。之后,凡“解放戰士”立了功,就發給《功勞狀》,可寄回家去,讓全家都光榮。
賴少其認為,戰士根據自我愿望創立的這種政治工作方式是一種新鮮事物,可以把《功勞薄》、《功勞證》和《功勞狀》等工作加以提高并系統化,形成有積極教育內容的普遍性的“功勞運動”,打破時間、地點等條件的限制,使之成為鞏固部隊、增強團結、提高部隊素質和戰斗力的長期有效的方法之一。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他向團黨委提出了開展“功勞運動”的建議,立即得到團黨委的一致支持。1946年10月,賴少其主持起草了《關于開展功勞運動的決定》,經團黨委討論通過,印發全團。一場“功勞運動”在全團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團宣教股適時提出“有功報功,論功行賞,賞罰分明”,“有了功勞不驕傲,功勞上面加功勞”的口號。“功勞運動”的開展,極大地激發了全團的士氣,使全團戰斗力不斷增強。在漣水保衛戰中,二團表現突出,被評為全師的先進團。
新華社前線分社及時將二團開展“功勞運動”的報道發往延安。延安新華總社又將這一消息播發全國。1946年11月11日,黨中央機關報《解放日報》頭版刊登了這一報道,并配發《號召普遍響應立功運動》的評論說:“這是人民自衛戰爭中的一個創舉。為人民立功勞,做人民的功臣,這是一個革命戰士的最大光榮,也是對人民的最大貢獻,應當大大提倡和推廣。我們號召全解放區普遍地響應這一運動,作為爭取全面抵抗勝利的有力武器。”延安部隊率先響應,華中部隊為了同全軍一致,也把 “功勞運動”改為“立功運動”,并決定在整個華東部隊(即后來的三野)普遍展開。
“立功運動”作為群眾性的有效的政治工作,在人民解放軍各部隊和各個解放區廣泛開展起來,并由戰士立功到干部立功、由個人立功到集體立功,極大地調動了軍民的積極性,鼓舞了士氣和斗志,有力地推動了解放戰爭的勝利進行。在活捉李仙洲的萊蕪大捷立功評獎大會上,賴少其也因倡導“立功運動”而被評為“干部一等功臣”。
賴少其倡導“立功運動”,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思想政治工作做出了卓越貢獻。“立功運動”作為發揚革命英雄主義的生動內容與有效形式之一,載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光榮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