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一個邪惡的教唆者

所有我說過的狠話、謊話，10年之后，在身體上凝集成了一個守住婚姻的秘密傷口。

1

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見到尚可兒，雖然我一直在微笑，努力讓她看不出我內心的緊張，但是我卻仿佛感覺到身體里還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絕望吶喊。

10年不見，她已經長成為一個楚楚動人、嫵媚妖嬈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頸上戴著一條和我一模一樣的紅金項鏈，這恰恰印證了半個小時前她在電話里的囂張，司國強曾經對我說過，這種質地的首飾是俄羅斯特有的，那是他半個月前去那里公干，給我帶回來的禮物。

10年前，往事像青苔一樣爬上我的心頭。我第一次見到尚可兒時，她還只有15歲，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敏感，帶著讓人一眼就看出來的戒心，我非常刻意地討好她，為了她，我每天都跑到朋友的酒店里跟廚師學手藝，還報了兒童心理自修課，天天揣摩孩子的心理。我怎么愛她的父親，就怎么來愛她。

但是讓我感到納悶的是，表面看來，尚可兒對我非常親昵，回過頭去，她卻對她的父親說我的壞話，罵我是個陰險狡猾的女人。我聽來雖然無奈苦笑，但是卻并沒怎么放在心上，因為我相信金石為開的道理。很可笑的是，有一次我偶然發現，尚可兒并不像她父親說的那樣討厭我，她的父親在我面前說謊，其實是想利用尚可兒的反對甩掉我，在他帶我去見尚可兒之前，就已經另有了新歡。

那個年齡的尚可兒畢竟是個孩子，情緒多變，搖擺不定，當她好不容易看到我和她父親出現了狀況時，就不由得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我突然就起了報復之心，當時她父親經常去外地談生意，經常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家，我利用她上學的時間，挖空心思偷看了她的日記，了解到她喜歡一個男孩，但是那個男孩在追求另一個漂亮女孩，和尚可兒不同的是，那個女孩出身高干，被周圍一大幫人寵愛著，所以很陽光，很自信，而這一點，正是尚可兒最缺乏的，所以她非常自卑，一點也不敢讓自己對那個男孩的好感流露出來。

我于是就抓住了這個時機，經常借題發揮，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愛情，比如我和她父親在一起，就是因為我喜歡錢，而她的父親能滿足我的要求，等有一天我遇到更好的、更能滿足我需要的男人，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另攀高枝。雖然尚可兒的父親并不像尚可兒想像的那樣有錢，有時候甚至還需要我的儲蓄來周轉。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尚可兒反而對我親近了許多，她經常向我請教一些情感上遇到的迷惑，我就順水推舟，拼命把她向歧路上引，借此來擺脫自己的痛苦。我恨她的父親，我曾經那么愛他，不介意他結過婚，有孩子，他居然背叛我，而且連分手都不敢明說，拿我當傻子一樣來耍，所以我把全部的怨恨還擊在尚可兒身上。

當然，尚可兒永遠不可能知道這些，在我打算離開她父親時，我故意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告訴她有一個更年輕，更有錢的男人在追我，人往高處走，所以她父親被淘汰了，那瞬間，我看到她眼神里濃濃的迷茫，感覺到一陣報復的快感。

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10年后，她會出現我和司國強的生活里，而且一見到我，她就裝出驚訝的樣子，故意壓低了聲音：“任阿姨，怎么會是你?我沒有想到是你啊，真對不起啊，這個世界怎么這么小。”

我才不相信她的話，她的宣戰電話都打到我家里來了，怎么會對我家里的情況不了解呢？看著她狡黠的目光，似笑非笑的模樣，惟一的解釋就是她在報復我。因為她在用當年我教給她的理論打擊我：“任阿姨，別怪我，是你教我的，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愛情，只有自己的需要，現在我需要司國強。”

2

很快我從司國強那里了解到了他們相識的經過。

一年前，司國強應邀到有線電視臺做一期節目的嘉賓，尚可兒正好是那個欄目的編導，那個節目是用來揭露虛假醫藥廣告的，一共錄制了四期。結束的當天下午，司國強收到了一條短信，是尚可兒發的，問了一個很讓司國強窩火的問題：“下午在電視臺閑聊，你給我們大家講的對妻子忠貞不二的感情是不是做秀？”

司國強當時即覺得非常可笑，就沒好氣地回了一個：“我沒有那么無聊。”

尚可兒似乎像在故意捉弄人一樣，又發過來了一條：“我不信，男人的話都是騙人的，尤其是在公眾面前。”

司國強負氣反擊：“不信，你可以試試。”說完他就感覺到了話語里的暖昧，趕緊解釋，尚可兒似乎并不介意，她干脆打過電話來：“你敢不敢請我吃飯。”

尚可兒說那時的任性，還有一個原因是剛剛被女友搶走了男友，她是很無聊，而且寂寞，司國強對他們講起我時，她在一邊冷笑，然后突然就起了一個念頭：她想用自己做餌，看他會不會像嘴上說的那樣。

一來二去，司國強真的愛上她了，尚可兒也不是不喜歡司國強，但是一想到他不久前還在公眾面前對感情的忠貞表白，而現在這么快就愛上了自己，她就痛恨不已。

就在她準備甩掉司國強時，她無意中發現司國強的妻子就是我，她馬上改變了主意，她說任阿姨，其實我承認，司國強是最讓我有安全感的男人，我現在離不開他了，但是我一直不想傷害他背后的女人，可是你就不同了，你那么獨立堅強，很快就會找到更好的男人的。

她的口氣和神情，讓我一陣害怕，我猜不透到底是我當年的教唆讓她真的變得這樣無所謂，還是她在報復我？但是我不敢問她，問了她也不會對我說實話。而且面對她，我居然毫無還手之力。畢竟是我，在她成長的路上，那么無情，邪惡地推了她一把，她才變得這樣偏執，極端。

3

那段日子，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挽回司國強的心，我像祥林嫂一樣，一遍一遍提醒他我們患難創業的經歷，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拉不回司國強的心。

司國強并不知道我過去和尚可兒的糾葛，尚可兒沒說，她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

我沒有辦法，只有主動約見尚可兒，問她想要多少就肯放手？反正她口口聲聲不相信愛情，那么司國強能給她的金錢，我也一樣能給。

尚可兒并不買我的賬，她似乎在諷刺我，似乎又不像：“任阿姨，你說得很對，男人真是靠不住，我爸爸這樣，司國強也這樣，你對他們也沒有愛情對嗎？那么你為什么不放手呢？你和司國強離婚，會得到大部分財產。”

我心里一陣刺痛，我想告訴她，我非常愛司國強，不想失去他，而且這個世界還是有真愛的，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因為那等于我在狠狠扇自己的耳光。

我知道10年前我犯下的錯誤正在狠狠地懲罰我。

4

那天下午，我和司國強去郊區的一個新樓盤看房，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一周后辦離婚手續，他住原來的房子，為我在郊區買一套復式。

因為我喊餓，就在附近的一處農家菜館里吃了晚飯，經過一處僻靜的公路時，有人攔車，遠遠看去，像是病人，司國強就靠邊停了過去。

讓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居然是一伙搶劫的歹徒，他們幾個把我扔在一邊，圍著司國強，用匕首逼他交出身上的錢，銀行卡和密碼，然后用拳頭幾下就把他打昏了，我看到其中有一個人沖著司國強舉起匕首，我不假思索就沖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里，司國強焦急地守在我的身邊，含著淚喃喃地說：“你真傻，再差一點，那一刀就會要了你的命，我寧愿自己死，也不要你這樣。”

那伙據說是流竄犯的歹徒并沒有被逮住，這次浩劫帶給我的最大收獲就是挽回了司國強的心，他再也不提離婚，每天按時回家，日子又恢復了從前的平靜。平靜到我有時會產生錯覺，似乎尚可兒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司國強不知道，其實在我快出院的時候，尚可兒去醫院看我，她的神情出人意料地平靜：“任阿姨，你其實是愛他的。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愛情，可是你又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你對他不但有愛，而且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我再也忍不住了，在尚可兒面前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把10年前的真相原封不動地對她說了，她似乎并沒有多少憤怒，低頭說謝謝你說出了這些話，然后開門走了，那瞬間，我覺察到她也愛司國強，很深很深的那種。

5

半年后，我聽說尚可兒要出國了，我告訴司國強，尚可兒馬上就要走了，他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司國強笑了笑說，他懂得我的良苦用心，尚可兒出國的事是他幫忙辦的，對于一個對愛情有了信心的二十幾歲的女孩來說，不再需要他的救贖，她會有更美好的愛情和未來。

燦爛的陽光下，剛剛下過雨的天空湛藍湛藍，這個世界被洗刷得如此純粹，潔凈。

（上官雅雯薦自《家庭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