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眾媒體中,不難發現含有對女性的性別成見、貶抑甚至歧視成分的報道。這里,我們提出最常見的八類進行討論。
“無私奉獻”的母親
在媒介報道中,母親通常是無私奉獻的形象,首先是奉獻家庭,母親的無私和為家庭的犧牲精神常常成為媒介報道的主題。一篇歌頌母愛的文章說:“媽媽,今年您已75歲了。您的一生太辛苦!與爸結婚后,您一心撲在家里。三從四德是您信守的道德規范,賢妻良母是您做人的模式。那個家,因有了您,雖清貧卻溫暖。”另一篇文章寫道:母愛的偉大在于無私,而“母愛偉大,造物主卻把做母親的權利讓女性獨享,能為人母,是一種幸運”,其次是奉獻子女,成功的母親一定是培養出被主流社會認可成功的兒女。頌揚母親,常常是因為她們“忘我”地培育了有較高社會地位的子女。1998年母親節,不少媒介集中版面歌頌母愛,但遺憾的是,出現在一本雜志上的八張照片全部是歌頌者本人的,而被歌頌者——母親的照片,并未在版面上出現。即使是在母親節,母親也是社會舞臺上一道灰暗的背景,登場的主角則是她們的子女——擺出各種表情和姿態的演員、作家,科學家、大學生和學者。在這種“歌頌”中,“母親’一詞無論是從詞義本身還是從社會認同都失去了自我的形象。
在這里需要討論的是:
作為母親,她們的獨立人格、個性、個人發展以及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利幾乎未得到肯定,也就是說,社會僅僅贊揚的是母親的犧牲和無私。那么,當一個女性成為母親時,她的自我發展還有意義嗎?為什么社會不歌頌她的自我發展?如果家庭成員都寄希望于母親的奉獻是不是太自私了?在一個平等、民主的家庭里,每一個家庭成員應當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呢?如果社會僅僅靠母親的奉獻和犧牲才能發展,這難道不是社會發展的不公嗎?每個人都有平等發展的權利,無論在一個家庭中還是在一個團體或社會中,每個人在必要的情況下,都可能需要照顧別人利益犧牲自己利益。如果按照性別來劃分誰應當永遠犧牲自己照顧別人,就違背了每個人都有平等發展權利的人類社會生活原則。
服從丈夫或家庭需要的妻子
與“歌頌”母愛類似,無論妻子是否有自己的工作,都“應當”成為全部家務勞動的承擔者。這種成見在報道成功女性時顯得特別突出。成功女性因工作繁忙而對丈夫產生的歉疚感常常出現在報道中。如在報道一個單位的4個十五大代表時,對3個男代表記者只提他們在學術領域的成就,對另一個女代表則主要介紹她如何處理角色沖突,既把工作做好,又將家庭事務處理好,而只字不提男代表是如何處理家務的。這里實際上是說,男性沒有家庭的責任,只在事業上成功就行了,而女性不僅要事業成功,還要管理好家務。報紙上也曾出現過這樣的標題:“為何閑著媳婦雇保姆”,“暗示”(這種暗示可能是無意識的)媳婦在家就是保姆。媒介報道常常在強化著這種意識:如果妻子一心一意顧丈夫,她肯定是個好女人如果妻子在事業上成功,還必須是個好妻子,才能是個好女人,如果沒有家庭的成功,即使她有成功的事業,也是個有缺陷的女人。
婦女作為生育工具
在這方面比較典型的例子是關于“春蕾工程”的報道。其中一篇報道的標題是“為了未來的母親——記希望工程姊妹篇春蕾工程”。文中說,“教育一個男孩子,只是培養一個人,而培養一個女孩,則關系到一個民族,因為女孩是未來的母親”。這是對女童權利的忽略。女童的權利是作為女性的權利和作為兒童的權利。作為兒童,她們有受教育權。這是兒童的基本人權之一。作為女性,她們與男孩子一樣享有發展的權利。無論她們是否是“明天的母親”,她們都應該享有這些權利。“母親”在這里成為一種對女性角色定型的標簽,遮蓋了女童作為獨立的人的權利。反過來問,如果一個女童在未來不能不愿生孩子,我們今天就不去救助她嗎?救助兒童,最重要的是維護她個人的權利,維護她的發展權和受教育權,而不是僅僅考慮她是否能成為優秀的母親。其實這個問題在1995年世界婦女大會上就討論過。其口號已從“今天的女童,明天的母親’改為“今天的女童,明天的婦女”。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所發放的宣傳品的口號是:“投資今天的女童,明天的婦女”。這一口號沒有將女童限制在“母親”這一角色上。
女人”禍水”論
1997年11月10日某報刊登了“禍起女人乎”,“揭示”了中國足球隊輸球的秘密,原來是女人帶來的晦氣,所以足球賽要避女人。作者后來解釋說他是反諷。近兩年來,不斷地在報刊上看到關于給黨內一把手的妻子辦“賢內助”學習班,以為黨培養“廉內助”的新聞。因上演反腐敗電影《生死抉擇》,從新聞中又發現有領導要求干部攜夫人共同觀看,似乎反腐敗要從“教育夫人”做起了。一本婦女雜志登的讀者來信說明了教育“賢內助”的重要性。這篇來信說:“一個領導干部的思想作風如何,廉政形象好不好,與其配偶的影響有著很大關系”,“如果‘枕頭歪風’常吹,名利關、人情關、享樂關和金錢關,一個個相繼失守,領導干部遇事勢必先替個人或家庭打算,假公濟私,甚至貪污受賄,腐化墮落,這樣,不僅給黨的光輝形象抹了黑,而且使群眾對黨及共產主義的信念產生了懷疑”。由此,作者得出結論說,為防止“枕頭歪風”的嚴重后果,一是領導干部要嚴格治家,二是要教育“賢內助”。在這類報道中,女性是“禍水”,是“狼”,亦可能是丈夫或男人腐敗的“根源”。
封建貞操現
在一些女性被強暴、被脅迫做“三陪”或與人結婚的報道中,作者強調的不是婦女的人權被侵犯,而強調的是是否“失去了寶貴的貞操”。例如;1998年關于唐勝利(為拒做“三陪”跳樓的四川女青年)的報道中,記者所用的報道語言如:“寧死不做三陪女的剛烈行為”,“為了賺錢,不惜犧牲一個姑娘的清白”,“高度贊揚了她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尚品質”,用“鮮血維護了自己的清白”等等。在這類報道中,作惡者的“惡”不在于他視婦女為玩物,粗暴地踐踏婦女人權,而在于“不惜犧牲一個姑娘清白”,婦女的“受害”不在于他人用暴力或其他不合法的手段強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在于人權被侵犯,而在于不能保全其“清白”,這是封建貞操觀在新聞報道中的反映。
男子漢教育
媒介報道中的性別教育幾乎成了“性別成見教育”。我們看到,在課堂上,性別教育的教師問男生是否身上有傷疤,如果沒有,教師就說他們不是男子漢。另據—家青少年報報道,幾百個男孩子一起宣誓,其誓言是“我們是男子漢——未來世界的棟梁,我們是男子漢,是責任、勇氣和寬容的代名詞。我們要迎著艱難險阻前進,在暴風驟雨中拼搏,用生命撞擊出金色的火花。”這則報道解釋進行性別教育的原因時說,因為男孩太不勇敢、不刻苦、不自信和不開朗,那么,這些特征女孩就不應該具備嗎?女孩就不是未來世界的棟梁嗎?如果不具備這些特征,女孩子怎么能適應未來的社會,這實際上將女孩置于社會劣勢的地位。對男孩強調其勇敢進取,對女孩強調文靜溫柔的教育,必定大大限制兒童的活動能力和自我發展,擴大性別不平等。兒童的一切發展應該取決于他們的潛質、能力或興趣,而不是他們的性別。
強化男性科技主導地位
一項對全國10大城市黃金時段的電視廣告的研究指出:在電子、科技、機械類的廣告中,男性主角占71%:在這類廣告的旁述中,男性占85.1%。進入20世紀90年代,計算機及其互聯網迅速普及,其廣告量迅速增加。在這些電腦廣告里,主角大多數為男性,女性只作為陪襯或一種裝飾。“讓您在浩瀚網絡天地任意馳騁”的Web專家是位充滿自信的中年男性,“真正負擔得起的”激光打印機的是一位正在作“思索”狀的男性。“10小時長效電池宏碁多媒體筆記本電腦’的使用者也是一位男性,其廣告詞是:“我都累了,它還不累”,于是,這位使用者伸著懶腰,在觀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一個泳裝女子跳舞。“想起多媒體,就想到蘋果電腦”的畫面是:丈夫在操縱著計算機,兒子在指著屏幕,而孩子的媽媽摟著孩子。媽媽所處的位置很別扭,幾乎看不到計算機屏幕,但她仍然在“歡樂開懷”。其廣告詞是:“瞧,這一回全家人都樂了。”丈夫與兒子顯然是在“樂”計算機,而這位女性在“樂”什么呢?是為丈夫、兒子的“樂”而“樂’嗎?傳媒無意中給人們一種暗示:科技、電腦或互聯網絡的主要使用者是男性,而女性則是旁觀者或裝飾品。
女性作為被看者
在一個性別不平等的文化世界中,女性通常被作為一種視覺形象,男性則作為看的承擔者。當女性不被看作一個包含智力、勇氣等品質的完整個體,僅僅成為被看對象時,其觀賞性(或漂亮程度)的高低就決定了這個女性的價值。媒介報道或廣告常在無意中強調女性的被觀賞性。一些美容或豐乳廣告告誡婦女,只有美麗,婦女才有自信、驕傲、美好愛情和幸福生活,所謂“挺不起胸,怎能抬得起頭”。在關于吸毒女的報道中,作者寫道,“16歲的黃牧牧,長得很漂亮,白白的瓜子臉上嵌著一對柳葉眉,眉下是一雙清澈明亮的杏核眼”,因為漂亮,其“價值”就高,因此被毀掉也就越令人可惜可嘆。另一篇報道說,服用美滿霉素微丸膠囊,經過6周,臉上的暗瘡完全消失了,于是主人公的臉“恢復了容光”。“她還幸運地當上了總經理的秘書。既得到上司的賞識,又得到朋友的支持,小嚴真正踏上了美滿人生之路”,即男性看者決定著女性被看者的命運。為了被“看”上,女性必定要注重自己的美貌。問題不在于男性能否審美女性,而在于女性僅僅作為滿足,取悅男性的視覺形象,與審美主體男性構成了一種不平等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女性是一種失去自我的形象,始終處于被動的地位,其被觀賞性成為衡量她們價值的唯一標準。女性的獨立人格、內在創造力、豐富的個性、潛在的才能等都消失殆盡,只剩下外在美由男性來判斷女性是否有價值,構成了男性對女性身體。進而對心靈的一種控制。一則瘦身廣告的“男性欣賞有曲線的女人”突出地說明男性利用“審美”對女性的控制。“瘦身’不是出于女性健康的需要,不是出于女性追求力量的需要或美的需要等等,而是為了得到男人的“欣賞”。
在上述八類兩性形象中,不難看出,一切評價都是從男性中心文化出發的:男性是社會的中心,女性的奉獻、做“烈女”、漂亮都是為了男權的需要,如果因“誘惑”男人而給男人帶來災難就是“禍水”或“巫婆’。女性的獨立人格、自我之聲和創造性都被抹煞了。媒介推崇的是“典型的男人”和“典型的女人”,但這男人與女人是有高下之分的。通常典型的男人被看作是社會的中心,典型的女人被看作是男性的附庸或社會的裝飾品,在一個歌頌孔繁森的劇本里,曾出現這樣的歌詞:’今生我做牛羊,轉世我要做女人,今生我做女人,轉世我要做男人:今生我做男人,轉世我要做好人,今生我做好人,轉世我要做菩薩……”可見,菩薩是做人的最高境界,而女人只在牛羊之上,在菩薩、好人、男人之下。如果缺少性別敏感的話,上述所列舉的媒介現象并不容易被察覺。我們每個人都在傳統的性別文化中長大,或多或少地接受了某些性別成見。我們相信,很多性別歧視、成見并非媒介故意所為,它常常出于媒介對性別問題的無意識,或是對傳統成見的“自然”的反映。因此,在審美大眾媒介時,需要用社會性別的批評眼光,對所有被視為自然的東西進行反省。媒介批評不是要抹煞性別差異,而是要在社會性別分析的基礎上,解構性別等級制。其根本目的是減少大眾媒介對傳統性別成見的建構與影響,提高公眾的性別敏感,以促進社會的性別平等。
[責任編輯] 林 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