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老霍是我的好朋友。老霍喝一斤白酒后跨上了摩托車。摩托車倒下后，老霍也倒下了，倒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病床上，我陪老霍掙扎了一個月。萬沒想到，老霍醒來的第一句話：你是誰啊？

我和老霍是光著屁股和泥長大的娃娃，一起上小學，中學，大學，好的像一杯凈水，能彼此看清對方的全部。真難想象，這致命的一摔，竟摔沒了我的概念，竟不認識我了，忘記了我們是親如兄弟的好朋友。

老霍的失憶讓我心疼，作為朋友，我別無選擇?熏一定要幫助老霍恢復記憶。

醫(yī)生說：讓失憶人恢復記憶，主要的辦法就是帶他到過去的生活里，讓生活的痕跡刺激他的神經，很多病歷證明，停滯的神經可能會在某一瞬間奇跡般復蘇。

在家鄉(xiāng)彎彎曲曲流水淙淙的小河旁。我說老霍，還記得嗎？在這里，我們一起游泳，撈魚蝦。你還救過我的命。老霍看河，看我，又看河，又看我。迷茫地笑著，笑得迷茫。

在我們就讀過的小學里，我說老霍，你忘了嗎？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淘氣，還往女同學的書桌里塞過死蛇，我們躲在旮旯偷看，嚇得女同學沒命地叫，我們開心地笑。老霍瞪大了眼睛，看我就像看蛇。

在我們就讀大學的操場上，我說老霍，你真的忘了嗎？我們經常在這里踢足球，偷看漂亮的女生，你說你喜歡小茜，小茜白……我繪聲繪色，鼓腮搖舌，噴了老霍一臉的唾沫星子。老霍緊鎖雙眉，像清心寡欲的和尚，嘆氣，搖頭。我搖頭，嘆氣。

我拿出了我倆的合影，老霍端詳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老霍一句話，我?guī)缀跬卵＠匣粽f：左邊的是你，那右邊的是誰啊？

老霍啊老霍！

我蹦了起來，扳著老霍的肩膀，死命地搖，拼命地喊：你真的失憶了嗎？你真的忘記了。我喘了一口粗氣。忘記了……向我借……借錢了嗎？我加重了語氣。說出了堵在嗓眼的那句話。啊！借錢？老霍驚異，顫抖，雙手抱著術后光禿禿的腦袋，直瞪瞪地看著我，拼命地搖頭。我?guī)捉鼞嵟恕？磥恚匣舻挠洃洸粫謴土耍膊幌牖謴土恕Ｔ谒撵`魂深處，五萬元錢已從他記憶的儲存庫中被刷掉了，就像在郵箱里刪除了一件垃圾。

出事前，老霍做生意，在我那里拿了五萬元錢。憑我們的友誼，我咚的一聲，把錢甩給了老霍。我豪爽地說：不必打欠條。想不到……

我說老霍，你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真的失憶？老霍沉默。

我說老霍，如果因了錢而丟了兄弟，我可以忘了那些臭錢。

老霍說：我們真是好朋友好同學好兄弟嗎？我真的向你借錢了嗎？我連說是是是，不信可以問同學，老李，大張。

老霍點著一只煙，深深地吸進去，再緩緩地吐出來，專注地看著那懶懶上升煙霧，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我徹底絕望了，心窩里一陣針刺的疼痛。

還能企求什么呢？我和老霍不再見面。我嗟嘆，一切都結束了，就當花錢買教訓吧。

入秋的一天，冷風裹著細雨，滴滴答答下著，秋入愁腸，滴滴答答砸在我的心上。

我經營的公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揭不開鍋了。我焦頭爛額，到處籌錢，卻一無所獲。我又想到了老霍。同學朋友說：老霍很忙，忙著賣房子。我太明白了，老霍要走了。他制造失憶的假象，就是要黑我的錢，這樣的人，還怎么有臉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呢！不怪人們說，現(xiàn)在的人，借錢裝孫子，還錢就是大爺。誰是孫子？他媽的我啊！我恨自己，瞎了眼，竟結交了這樣一個虛偽的人。

突然接到一張匯款單，出乎我的意料。危難之際，有貴人相幫。顫抖地打開匯款單。憎惡老霍的同時，我暗自欣賞了一把自己的人緣。

老霍？我揉揉眼睛。我蹦起來。我不敢相信。我死盯著匯款單，盯著５后面的一串０。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匯款單附有留言：亮子：雖然我失去了記憶，但卻相信我們的友誼，相信買樓時向你借了錢，請原諒我的失憶，我不是有意黑你的錢……知道你在籌錢用……對不起，錢匯去，請納。祝好運！

怎么會這樣？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瘋了一樣向老霍家奔去。卻人去樓空，新住戶正在收拾房子，老霍像水一樣地蒸發(fā)了。

五萬元失而復得，公司解決了燃眉之急，我竟沒有絲毫的興奮，反而有了賊一樣的感覺，臉火辣辣的熱。恍惚中，老霍用他那摸不著，看不見的無形手，狠狠地抽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很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