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不怕傷害

“妹，我想回家看看。我其實真的……實在是很想你們……爹娘會原諒我嗎？他們愿意我回家嗎？你們還恨我嗎……”姐姐在電話里語無倫次，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而電話線這端的我，更是熱淚長流。4年了，姐4年都沒有回家了，而現在我那未曾謀面的小外甥都已經2歲了。我說：“姐，回家吧。爹娘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你回家，90多歲的姥姥提起你就老淚縱橫，她連你離開家的日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放下電話，我知道，丟了4年的姐姐又回來了。4年前的一幕幕在我眼前重現，像放電影一樣清晰……

那是一個春天，姐姐失戀了。那個負心的男人和姐訂婚3年多，準備在那年年底結婚的，只是由于親戚的幫助在徐州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和那個城市的戶口，便認為和農村戶口的姐姐“門不當，戶不對”，一句分手就背棄了自己的海誓山盟，否定了3年多的感情。而姐姐原本就鐵了心嫁給他的，已經全身心投入到這份感情中。姐姐受不了這種打擊，幾乎要崩潰了，性子剛烈的她要和那個男人拼命，而那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從此，我們家不再平靜。

我請了假，回家專門陪姐姐。我想對姐說，你應該堅強；我想對姐說，你應該灑脫；我想對姐說，逝去的愛如流水，不可能再回頭；我想對姐說，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而當我回到家，想好的一切在看到現實的一剎那徹底破碎。

院子里一片狼藉，亂七八糟。姥姥木樁一樣坐著，她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我的到來讓她的皺紋開了點兒花，渾濁的眸子里有了一份重逢的光彩。姥姥抓住我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二丫，好好勸勸你姐吧……”老實巴交的父親也沒心情侍弄他心愛的莊稼，只是蹲在墻邊，一袋又一袋地吸著旱煙。可是父親嗓子不好，都戒煙好幾年了呀！而母親，她的臉上堆滿了愁苦，黑了，瘦了，目光焦灼，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苦難和不幸都降臨到她的身上。是的，姐姐出事了，姐現在就是娘的整個世界。

姐姐，她倚在門框上，趿著拖鞋，衣服胡亂穿在身上，頭發蓬亂，一臉的茫然。看見我，她沒有一絲的喜悅，在那里兀自撕扯著一件衣服，那是姐姐以前最愛穿的那個男人送她的衣服。我走過去，只叫了聲“姐……”便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閘門，任淚水放肆地流，好像所有的語言都化成了眼淚。而姐姐，居然厭惡地說：“哭！哭什么哭！又沒有死人！”這哪里是我那個漂亮整潔、干凈利索、愛說愛笑的姐姐啊！我的心比針扎還難受，更是淚如雨下……

吃飯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母親竟然糊涂地少盛了碗飯，姐賭氣地說：“你們也嫌我多余了？連飯也沒有我的了！”娘很是歉疚，陪笑說：“哎喲！你看我，都不知道家里幾個人了！我這就舀上，這就舀上……”話語里充滿了不安和自責。我也怪娘怎么這么不小心呢，處于非常時期的姐姐是多么敏感和多疑啊！姐說了一句“舀上也不吃了！”便憤然離去，母親正在盛飯的勺子停在了半空，我看見她轉過身去，偷偷地抹淚，我的淚水也無聲地滑落，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那頓飯，一家人誰也沒動一口。

淚眼模糊和朦朧中，我想起了以前的姐姐。姐比我大4歲，她勤快、能干、孝順，小時候因家里困難，她上學很晚，只比我高一個年級，姐什么事都讓著我，對我呵護有加。姐初中畢業時，家鄉發生澇災，莊稼顆粒無收，家里不可能同時供我倆讀書了。姐就主動對父母說：“妹妹小，聰明，學習好，比我有希望。我大了，腦子笨，也不想上學了。我出去打工，供妹妹上學。”姐就放棄了中考，開始打工掙錢。直到我上了大學，姐也找了一個不錯的婆家，她可以放心出嫁了……而現在，姐的幸福成了泡影，姐成了最不幸的人。

這次傷害對姐是致命的，隨著愛情的破滅，姐變了。姐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再疼愛她，都拋棄了她，姐把對那個男人的仇恨轉移到了身邊親人的身上。姐不再親熱地叫我“妹妹”，也不叫父母“爹娘”，而是說“你”“你們”。姐開始用尖刻的語言和牢騷來發泄對父母的不滿，說父母一點也不疼她，光讓她干活掙錢了；說我的成功都是用她的青春換來的；甚至抱怨把我們一手看大的姥姥，說當初怎么不把她摁在尿罐里淹死，現在也不用受罪了……

聽著姐姐說這樣的話，我們都把淚水咽進肚里，想盡辦法讓姐開心。父母總是陪著笑臉和姐說話，溫言軟語地問姐想吃什么，想到哪里去玩；姥姥總是把專門給她的雞蛋悄悄撥到姐姐的碗里；我更是時刻陪在她的身邊，給她講笑話，裝瘋賣傻做鬼臉，逗她笑。我寧愿這所有的悲傷和苦難都轉移到我身上，如果能換回姐的幸福和笑臉，我愿意用我的一切，甚至生命來換取……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鄰居建議姐到外面走走，也散散心，正好一個老鄉要去北京，可以一塊兒去。父母說姐這樣的狀態出去太不讓人放心，無論在家怎么磨人，在自己的身邊看著總是放心的。而姐居然說她很想出去，就忙著收拾行李。而我那時，是什么都順著姐的，只要她想干什么，我都支持。我對父母說，姐在家會悶壞的，換個環境調整一下心情也許會好一些。爹娘雖然極其不放心，還是借了很多錢讓姐帶著，再三叮囑老鄉好好照顧姐。

我去送姐，上車的時候，我對姐姐說在外面待夠了就回來，姐卻說：“你比我有出息，他們以后就靠你了，反正我在家里也是多余的，沒人疼沒人愛的……”我忽地像掉進了冰窖，從頭頂涼到腳心，我的心在顫抖，“姐，我們這血肉相連的親情，我們這么多年來的手足情深，難道抵不上你那3年所謂的愛情嗎……”我想把姐拽回來，可是車已經開動了……

回到家，我沒敢告訴父母姐說過的話，只說姐在外面待夠了就會回來的。父母略感欣慰。隨后我便返校了。姐一直也沒和我聯系。

暑假回家，和姐一塊兒出去的老鄉回來了，姐卻沒回來，但她卻帶回了姐的消息，說姐在北京找了個對象，姐快要結婚了。這個消息不啻于一顆炸彈，將父母的心炸得支離破碎，六神無主。父母連夜趕到了北京。姐找的這個北京的對象很平庸，唯一的優點就是有個北京戶口，姐和他結婚后也可以安上北京戶口。父母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勸姐，而姐不為所動，她只是對父母說：“我就是想讓那個混蛋男人看看，他的徐州戶口算什么呀！我有的是北京戶口！”母親急了：“你要留下，我們就斷親！從此一刀兩斷，我們沒有你這個閨女，你也沒有我們這個爹娘！”姐說：“從那個男人說分手起，家里所有人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

父母傷心地回來了。姐姐在北京倉促成婚。我知道，姐姐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母親病了半年，父親更加沉默。我同情姐姐，也深愛父母，而這次，姐姐傷父母太深。從此，我們都小心翼翼地回避著，我從不敢提起有關姐姐的字眼，連北京也不敢提。姐姐成了我們家一個刻意被遮掩起來卻怎么也遮不住的傷疤。

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常常流著淚對我說：

“你姐受的委屈太多。當初不管多難，真應該讓她上學呀。那時我和你爹，只徒一時的輕松，就讓她干活掙錢，那可是斷送她的前程啊！真是太不應該了……

“那天真不該和她說斷親的話，她那時受刺激太厲害，咋能和她賭氣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當爹娘的哪個孩子不疼？說斷親，也是氣話，她還當真不回來了？北京那個人，不知根不摸底的，誰知道給你姐氣受不……

“你姐的事就像一塊大石頭壓著我。她脾性太大，還怨著我們，不寫信，也不打電話。沒她的消息，我的心成天就像油煎一樣，我沒有一天不掛念她，端起碗來也想她，拿起饃來也想她，在地里薅著草也想她，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也想她，睡著覺，做夢也夢見她掉在水坑里，被水嗆著……”

母親總是一遍遍地說著這些話，每次聽著，我都默默地流淚，不敢出聲，任淚水把被頭濕透，還要強作歡顏，說著寬慰母親的話。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姐姐的生活歸于平靜，我們取得了聯系，北京的姐夫雖平庸卻也會過日子。后來，姐姐做了母親。做了母親的姐姐終于知道了為人父母的不易，明白了當初自己犯下的錯，而現在她請求父母的原諒，想回家了。

我特意回家告訴家人姐姐要回家的消息，母親先是一愣，又悄悄轉身拭淚，繼而開始忙著給姐收拾床鋪了；姥姥也摸出自己攢的零花錢，讓我給她的重外孫買零食和玩具；而父親則和我商量怎么去接姐姐……

見此情景，我想對姐姐說：

不要企求親人的原諒，他們從來就沒有怨恨過你。因為父母的胸懷比大海更寬闊，比天空更高遠。而我們的手足之情，更是血脈相通，即使是兩棵獨立的樹，我們的根也早已錯綜相連，盤結在一起了。之所以造成這幾年的隔絕，是因為你當初被愛情打擊的仇恨蒙蔽了心靈的眼睛，沒有看到親人對你的愛罷了。

我還想對姐說：

世界上很多感情是脆弱的，比如愛情，有時候經不起現實、時間和利益的考驗，更經不起傷害。幸好，世界上還存在這樣一種愛，這種親情之愛，永遠不怕傷害的襲擊，無論傷得多深，都會包容得很徹底、無私，這種愛，永遠不會斷電，這種情，永遠不會背叛……

責編/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