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闖三雄莊

眼前的年輕人頂多也就二十歲，生得細皮嫩肉，嬌若女娃。他站在三雄莊前，對莊丁冷笑道：“你們知道老百姓怎么說嗎，他們稱此處作‘三兇莊’，瞧你們那些鳥莊主，糟蹋了這么好一塊風水寶地，幾千百年以后，這里也還干凈不了呢。”說起話來細聲細語，越發讓人聯想到，他是個女扮男裝的主兒哩。

莊丁聞言大怒：“你是哪個石縫里蹦出的蛤蟆，敢在此處聒噪？”伸手去推，那年輕人卻像生了根長在地里一般，紋絲不動地說：“把你們仨莊主全叫出來，讓他們三對一，小爺今天定要好生教訓教訓他們。”

三雄莊的三位莊主分別姓章、姓郭、姓賀，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個個練得絕世武功。正值兵荒馬亂之年，他們就從了軍。九死一生苦戰多年，本指望定能封侯拜將，以期封妻蔭子，哪知道朝廷昏暗腐敗，想做官，離了銀子是行不通的。三位師兄弟一氣之下，來到此地，收納徒眾，筑寨為莊。有這樣的高手坐鎮，名聲自然遠播，漸漸追隨的人多了，莊名就成了“三雄莊”。他們不諳農事，不會做工，可吃飯喝酒卻是缺不得的，如何得來銀子？

三位莊主便唆使手下四處搶劫，欺行霸市，壟斷捐稅，無所不為。官府派捕快、衙役緝拿，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回去交不了差，索性就勾結起來，兵匪一家了。這三兄弟就過上了錦衣玉食、嬌妻美妾的好日子。此日，他們正在議事廳品茶閑聊呢，一個莊丁跌跌撞撞跑進來說：“莊主，不好了，外面有個后生，武功十分了得，小的們不是他的對手。他聲稱讓三位莊主一齊與他過招呢。”

大莊主章無刀拍案大怒：“何方毛賊，光天化日，膽敢前來送死！二位賢弟稍坐，待愚兄去去就來。”說罷，站起來就走。二莊主、三莊主也因久無對手，閑得無聊，聽說有找上門來的，料定有些手段，也便相隨了到莊口觀看。

章無刀曾跟著若松禪師苦練二十年，少林武功之外，又自修出一門絕世武藝。他與人交手，過招不過三五下，便可置敵手于死地，他腰間的佩刀從未出過鞘。有人說，章無刀武功太強，手段毒辣，他根本用不著那玩意兒，所以，他佩刀只是裝飾，那刀是用鉛汁灌在鞘里的，縱然想拔，也拔不出的。許多人就是親眼見了章無刀的殺人手段，一輩子再不敢與他照面！其實，章無刀的刀在心中，他運用神功，那手掌即可化為刀刃，手指也可化為刀鋒，手一揮，可斷敵之臂，可斷敵之首！

他已經三年未開殺戒了。

年輕人很有風度地作了一個揖：“你就是章無刀吧？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應當安分守己，為什么在此作威作福？聽小弟一言，把心中的刀放下，憑手中本事也可除暴安良，造福于民，將來還可以流芳千古。”

章無刀見對手如玉樹臨風般站立著，講話卻是那種鶯啼燕喃般的女兒腔，不由微微冷笑道：“小哥，瞧你生得如此嬌嫩，倒是可以與本莊主結個緣，將那后庭獻出，保你享不了的榮華富貴。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還不逃掉，卻白白等著送死？”

年輕人淡淡說道：“無所謂。你贏得了小爺我，任你怎么辦，絕不食言。不過，若是你輸了，那可得聽小爺的擺布嘍，我可不稀罕你那臭腚。”說著，環視一周：“就你一人？還是全莊都上？”

章無刀氣得鋼牙直錯：“大爺一人，伸出一指便可將你捏死，還敢在此貧嘴！”說著，手指隨聲音到，直取對方咽喉。他這一招極其兇狠，看那手掌似一片樹葉兒，軟綿綿飄將過來，好像給對手一個還擊的機會，可是，掌也就在一瞅眼間飄到對手面前，突然就凝聚了全身的氣力，五指如鋼鐵般堅硬，這時，你若撞他的手指，那是以卵擊石，必敗無疑；若你已襲擊他其他部位，則其式已老，而章無刀的手指迅猛不可思議，任是什么武林高手，想補救哪里來得及！

可是，章無刀這一次卻沒靈驗。年輕人冷眼看著他這致命的一擊，并沒出手。嚴格地說，章無刀從始到末也就半瞬間工夫，手指已到年輕人眼前，面對木然冷視他的對手，章無刀卻不知如何變化他這一絕招。原來，既然他已出手，并且其招極狠，對手必緊張得或招架化解，或進招搶攻，斷沒有不還手的道理。而眼前這位年輕人，那冷漠的神態讓章無刀不禁哆嗦了一下，此人不可輕敵！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想把手指收回來組織二次進擊時，已經遲了，他的半個身體已暴露在年輕人的攻擊范圍內。然而，年輕人并沒襲擊他的薄弱區，那樣，章無刀仍然有機會，他已迅速將真氣運在薄弱區，年輕人無論用多少力，都會被反彈回來，只一招耽誤，章無刀照樣可以反敗為勝。

年輕人沒有那么做。他抬起右手，手掌朝上，只那么輕輕一挑，如同佳人驅趕蚊蟲那樣矯揉造作，這一挑卻正好挑在章無刀的左腕上，就聽喀嚓一聲，章無刀的左腕便垂了下來，再也動彈不得。年輕人身子近前，左手已將章無刀那柄灌了鉛的刀鞘摘取在手。兩個觀戰的莊主誰也沒看清，大哥的寶刀是怎么到敵人手中的！

年輕人搖搖頭：“不過如此，可惜我準備了好幾年。你們兩個一齊上吧，這仗無論勝負，總得好看些才有意思啊。”

二莊主郭無堅氣得哇哇直叫：“好小子，我大哥不過一時輕敵，中你奸計，你得意什么？待二爺與我大哥出氣。”他一縱身跳到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問：“你是哪個？有什么絕技，可否讓我開開眼界。”

郭無堅冷笑道：“連二爺名字都不知道，你日后到閻王爺那里都說不出是誰要了你的命，你死得冤不冤？二爺郭無堅是也。”

“你是郭無堅？長得挺兇，其實松包一個。你待怎么樣？”年輕人問。

“二爺站在此處，你用盡力氣，只要能將我打疼了，我就認輸。”郭無堅也獨練了一身硬功，他立足平地，任你如何擊他，他絲毫不覺得疼痛，所以有“無堅”之稱。剛才他親見大哥慘敗，覺得貿然進攻不是上策，以靜制動，先嚇他個半死再說。

“好大口氣！三招打不倒你，就算小爺輸。你站穩了。”年輕人騰空躍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突然暴喝一聲，與剛才截然兩人，竟如同半空中打了個霹靂，然后，雙拳一前一后，人往下墜，拳往前推，直奔郭無堅那突起的肚子，年輕人知道，郭無堅全部真氣就運在這肚子上，他要試試對手的功夫到底如何，同時，他猛喝一聲，意在分散對方精力，這一擊，可能打倒他。然而，兩拳如同擊在山上，震得他反彈回去十幾步！

運氣的人，不敢說話，郭無堅十分得意，嘴角咧了咧，示意年輕人可以連著來。

年輕人自言自語：“有些難纏。不過，我不可能三招打敗你，我要在兩招內讓你認識我的手段。”

年輕人從懷中掏出一條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說了聲：“你且小心啦，”人又一次騰空而起，這次比上次更兇猛了三分。其實，郭無堅心中有數，任憑你用上多大的力氣，也破不了他的氣功！

年輕人這次用的是雙掌，襲擊到郭無堅的胸前時，那身子突然停住不動，就那么在半空懸著。他手中那條汗巾此時充滿了空氣，變成一個氣包兒，年輕人就用這氣包兒朝郭無堅肚子上一擊，就聽“嘭”地一聲悶響，郭無堅的肚子炸開了一個大口子，臭哄哄的腸子流出體外，人也像鐵塔一樣砸在地上！

原來郭無堅動足真氣，凡遇硬攻，必然凝氣于受力處，兩力相抵，自然抵消；可年輕人機智過人，以氣包手帕代拳出擊，郭無堅抵不掉那股神力，只能把自己的肚皮脹破。

年輕人袖中取出一個紙包，扔給嚇呆了的莊丁：“我不是來取誰性命的，快拿去給他醫治。”

莊丁們七手八腳把郭無堅抬回了莊內，章無刀囑咐了一聲：“三弟，此兒詭計多端，你要小心啦。”他一只腕斷掉，疼得面如白紙，堅持不住，也只得回莊里去了。

莊頭只站著一黑一白兩個男人。

不由分說，兩人糾纏到一處，開始了你死我活的爭斗。三莊主叫賀無影，出手速度之快，江湖上沒有相當的，他殺人無數，卻沒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的手。有時，他一劍砍掉對手腦袋，旁觀的人好像看到他長劍仿佛在手，可是，定睛細看，那長劍依然在劍鞘內！

賀無影好似一團風，圍著年輕人旋轉，剛才兩位師兄給他提供了取勝經驗，對手不可輕視！因此，他招招留心，勢勢兇狠，每一點取的都是對手的致命處。但是那年輕人卻穩如閑庭信步，似乎是在走一條看不見的鋼絲。當然，他一雙鷹隼似的眼睛直盯著賀無影的每一招每一勢，由于他以靜制動，所以，賀無影的進攻都被他輕易從容化解，最后，那賀無影使出了看家的本事，他左右手從兩邊同時進擊，直奔年輕人的雙耳。這一招叫“雙風貫耳”，卻又不比尋常武林人的手段，他在眨眼的工夫用了此招，如果遇到抵抗，還會隨時變化，伺機戰勝對手。但他收住勢，并呆住了。

賀無影并沒發現年輕人什么時候躲閃的，他此招襲過去，居然找不到對手在哪里。此時，年輕人已站在了他身后，若是趁機進擊，則他賀無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因此，站著不動，任年輕人發落。

“回去看看你那兩位師兄吧。”年輕人說，“從此后還敢再稱三雄莊嗎？”

“不敢了。”賀無影跪在地上，“從前不知道天外有天，以致狂妄無羈，現在知道自己微弱了。師傅，請到莊上，受我們兄弟仨一拜，我們情愿拜在您老人家膝前，早晚受教。”

“愿意洗心革面啦？”

“小徒雖然武功不濟，但也算個男人。我兄弟已經敗了，斷然沒有施詭計、盟約的道理。”

“就是因為你等天良未泯，我才走這步棋。”年輕人跟著賀無影來到莊內，莊丁們羅列下拜，賀無影跟兩位師兄一說，兩個下拜，一個躺在竹榻上作揖，齊稱：“師傅。”

“稱什么師傅？咱們是同師所授，我是你們的師弟呀。”

“什么？師傅他老人家……我們下山時還沒聽說過有個你呢，你怎么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練成這么好的功夫？”

“師兄差矣。我的武功未必抵得上你們。”年輕人笑著說，“師父聽說你們的作為，生氣又惋惜，他教我武功時，總是歷數你們的罪行，我眼前也就出現你們的影像。開始，我怒氣上升，欲一招置你們于死地。后來，我冷靜對待，才應付自如。師父見我到了這境界，才派我下山。這叫邪不壓正。”

三位莊主長嘆了一口氣：“師父，他老人家不但饒我等一命，更重要的是救了我們一生。”

打那以后，三雄莊的大旗被摘下了，莊丁們學耕地打鐵織布，自食其力，日漸富有，不但幫助官府除暴安良，還拿出錢財賑災救荒，名聲比從前更遠了。在老百姓的嘴里，“三雄莊”依然是三雄莊！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