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看待收入分配不均

收入分配不均的影響往往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糟糕和可怕。特別是如果收入分配不平等不是到了無可藥救的地步，如果伴之于其他良好的制度條件，不平等的壞影響甚至有可能會消之于無形

近來，收入分配問題再次為世人所關注。

5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專門會議，研究改革我國收入分配制度和規范分配秩序的問題。7月6日，中央又召開黨外人士座談會，討論收入分配問題。一時間，從學界到媒體，再到社會公眾，收入分配成為了中心話題之一。不少人還為中國超過高達0.45的基尼系數而義憤填膺。然而，0.45的基尼系數到底意味著什么？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到底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人們似乎并沒有一個清晰的答案。

“均貧富”是國人幾千年來的理想之一。在中國，收入分配，幾乎就像“愛情”，是人們永恒的話題。而關于收入分配，有兩大基本問題，一是導致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原因是什么，二是收入分配不平等到底對社會經濟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對于當下中國的收入分配不公，人們已經為其找出了諸多原因，比如行業壟斷、城鄉分割、行政主導經濟資源、再分配力度不夠等等，但是，對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影響，卻鮮有討論。

和經濟學家討論收入分配問題，總可以聽到類似這樣的言論：“經濟學并不反對收入不平等，反對的是起點的不平等”。事實上，到目前為止，經濟學研究的結果表明，收入分配不平等所帶來的影響可能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可怕，不平等既有可能阻礙一國經濟的增長，但也存在促進經濟增長的可能。

適度不平等能成為產權保護之母

談到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后果，人們首先可能想到的就是，窮人的匱乏和不滿，以及因貧窮帶來的犯罪、暴亂等破壞性活動和社會沖突。社會沖突會直接導致投資減少。在不穩定的社會中，富人說服政府為自己提供保護也好，自己建立保安體系也罷，總是需要花費額外的資源來保護自己的財產，從而減少了可用于投資的資源。此外，在充滿沖突和暴力的社會中，投資收益也往往難于得到有效的保護，這會直接降低企業投資的動力。由不平等所導致的社會不穩定，也會破壞該社會中的信用關系，從而阻礙資源的配置。社會不穩定還會帶來宏觀經濟的波動。上述這些都將直接阻礙該國的經濟增長。

但是，財產不平等的后果并非總是如此簡單，在某些情況下，適度的不平等，非但不會引起社會沖突，反而有可能會有助于建立起有效的私人產權保護機制，使人們能夠享有自己的勞動果實，從而促進經濟的繁榮。早在200多年前，亞當·斯密在他的《國富論》中就曾指出“有大財產的所在，就是有大不平等的所在……大宗價值財產的獲得，必然要求民政政府的建立。”在這里，民政政府是指能為公民財產提供強有力的司法保護的政府。事實上，最近的一些經濟學計量結果也發現，當人均GDP達到一定水平以后，比如2000美元，經濟增長就會與不平等出現正相關關系。而對經濟轉型國家，比如俄羅斯的分析也表明，財產不平等對產權保護機制的建立有著正面的影響。

當一個社會中，所有的人都一無所有，這個社會很平均，但也沒有誰會來要求建立私人財產保護制度。中國計劃經濟時代多少就具有這種特點。計劃經濟體制下，幾乎所有的經濟資源為政府財政所直接控制，就個人財產而言，社會中每個成員相差無己。1980年中國經濟改革之初，中國城鎮內部基尼系數只有0.16左右。個人財產很少，真正有財產的人數也很少，自然也沒有誰有動力要求建立起個人產權保護機制。細讀中國歷史也會發現，強調社會成員財產的簡單均一，直接防礙了中國歷朝歷代保護私人財產權的司法制度的建立。

如果一個社會收入分配過于不平等，同樣也不利于保護私人財產制度的建立。少數富人可以直接同政府勾結，或向政府尋租，一方面取得政府對其財產的保護，另一方面也可以使得政府的再分配偏向自己，從中獲益。在極端不平等社會中的窮人，也不會喜歡政府建立起良好的產權保護機制，一方面他們本身沒有財產需要保護，在他們看來，保護產權只是保護了社會中少數富人，另一方面沒有良好的產權保護機制，意味著窮人攫取富人財產存在合法的空間。

在一個財產收入分配適度不平等的社會，就會不同了。在每個公民都擁有一定個人財產，同時又存在相對不平等的社會中，相對富裕的個人，一方面自身沒有足夠的力量來自己保護自己的財產，使之不受到來自他人和政府的侵害，另一方面也沒有足夠的能力來獲取政府的專門保護，在這種情況下，這些相對富裕的個人就會強烈要求政府建立起一個能夠保護個人財產的公正的司法體制；而該社會中相對貧窮的人，一方面自己也擁有一定的財產需要保護，另一方面預期到自己也有可能會最終走向富裕，自然會贊同建立起有效的財產保護制度。因此，在適度不平等的社會里，相對富裕和相對貧窮的人往往更容易就形成保護私人財產的制度達到共識。而眾所周知，良好的產權保護機制，能夠確保社會每個成員自由地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可以直接促進該社會走向繁榮。

不全是收入分配不公的錯

適度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可能成為建立良好產權保護機制的強大動力，并不意味著人們就會無條件地歡迎一定程度的不平等了。事實上，收入分配的不平等還可以通過很多渠道對社會經濟的發展產生各種好的或壞的影響。但是，我們說，如果其他制度條件完善的話，這些影響也可能會消之于無形。

當下的中國，收入分配不平等的一個經常被報道的后果，就是不平等可能影響了人力資本的投資。在中國，普通高等院校本科教育大都已經實行了收費制度，使得培養一個本科畢業生，學生家庭大約需要負擔四萬元左右，在目前中國的收入分配狀態下，這往往超出了一些農村家庭的承受能力。最近就有好幾例報道，有的是學生高考分數一出來，家長因付不起學費而自殺；有的是學生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家長因學費沉重而自殺；還有的兄弟倆同時考上大學，因為沒有足夠的支付能力，只好讓其中一個放棄，等等。學生無力支付學費而放棄上學，有人歸之于中國教育改革的失敗，更有人認為這是中國收入分配不公的后果。當進一步追究這些事件背后的原因時，我們會發現，除了教育改革的一些不當之處外，更應當承擔責任的是中國信貸市場的不完善。如果中國有一個相對完善的信貸市場，對于考上大學的暫時付不起學費的學生而言，完全可以通過以畢業后的支付能力為擔保來借貸學費，這種情況下，收入不分配不平等的不良影響也就消于無形了。

因信貸市場不完善，而使得財產分配不平等得以產生影響的，還有物質資本的投資渠道。但是，在這一渠道中，不平等的影響有好有壞。壞的一面是，由于信貸市場不完善，不平等一方面會使得窮人企業家受到資源的約束，不能夠去實現創新；另一方面不平等也使得只是一部相對富裕的人才有機會去投資于那些資金密集型的技術領域，從而導致投資機會的喪失。好的一面是，我們知道，富人往往比窮人更愿意進行儲蓄，而經濟增長依賴于社會儲蓄，這樣不平等往往會帶來社會儲蓄率的提高，從而有利于經濟的增長。

收入分配不公帶來的另一個需要重視的后果就是，社會財產分配的不平等往往會導致政府財政轉移和稅收等再分配政策力度的加大，而這些政策既有可能導致經濟資源的浪費，損害經濟增長，也有可能會促進經濟的增長。而這又取決于這些財政稅收政策是在什么樣的條件下以什么樣的方式使用了，在很大程度與收入不平等無關。此外，由于富人和窮人的消費結構不同，收入分配不平等還會通過影響對創新產品、奢侈品的市場需求，而影響一國的社會經濟發展。

總之，收入分配確實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它能夠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對社會經濟的發展產生好的或壞的影響，但是，這些影響往往并不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糟糕和可怕。特別是如果收入分配不平等不是到了無可藥救的地步，如果伴之于其他良好的制度條件，不平等的壞的影響甚至有可能會消之于無形。

就中國目前而言，需要警剔的可能不是收入分配不平等所帶來的問題，而是要警剔因過度關注收入分配本身而忽略了對其他問題的關注，比如信貸市場的不完善，比如對個人財產權利的保護。

作者單位：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博士后科研工作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