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理想

母親在電話里向我告狀，說父親一意孤行，花八千多塊錢買了個超薄液晶電視，說是要讓村里人刮目相看一下，但這八千多塊令她心疼不已。我說，該花就花吧，不要緊。

這讓我想起，“讓村里人刮目相看”，對父親來說曾經多么重要。在我們那個小村莊，富饒的鐵礦讓老百姓過上了富足的生活——1980年代初，家家看上了閉路電視；90年代初，家家用上了電話；現在，私家車已經在村里來來往往了。再挑剔，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燕山腳下，這也算是個時尚的“社會主義新農村”了。唯有我家破舊的瓦房與此格格不入。如果我們兄妹和同齡人一樣，從小就輟學去礦上，恐怕早就“入流”了。然而沒有。父親說：“你們一定要考上大學，讓人刮目相看。”在周圍不解的目光中，父親頂著巨大的壓力，苦苦支撐著這個孤獨的理想。

學費是最大的問題。父親訂閱了《農家樂》，學習上面的致富經。他在村里收購蝎子拿到天津去賣，買主說沒有現金，拿幾包童裝抵了貨款。父親拿回家傻了眼，童裝全是次品，根本沒法賣。后來，父親開始養雞。有一陣子，雞群突然得病，害得我每天上學前都要幫父親給它們打針。我忍不住抱怨：“怎么這么多雞呀？”不久雞們就紛紛死去了。再后來，父親還栽培過平菇，也沒成功。

運氣是背了點，但父親還是很開朗。我們幾個有了成績和榮譽，他總要到家門口站一站，熱情地和鄰居打招呼，非常“自然地”把喜訊“廣播”出去。16歲那年我被評為全國優秀學生干部，父親竟然高興得把我舉了起來。

現在，我們幾個都有了工作，父親開始務“正業”了。早年他是村里的赤腳醫生，治療不孕癥在當地小有名氣。他讓我給他做個專題片宣傳一下。他滿懷期待去找那些曾經的病人，想請他們“出鏡”，履遭婉拒。這讓他非常郁悶：“懷里抱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全忘了當年的難。”母親勸他：“誰愿意出面證明這個？”父親不說話，只是搖頭。

元旦晚上我在網上看關于《千里走單騎》的視頻訪談，父親在我身后看了會兒問：“能不能給我做個宣傳視頻放上去？”我說：“不能。”父親輕輕嘆了口氣。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父親又說：“那能不能發個帖子？告訴他們，我不收費，一定。”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滿足地站起身：“我就是覺得有個手藝沒地用，可惜了……”

聽著父親“噗嗒、噗嗒”的腳步聲，突然想起當年，力大如牛的他曾把16歲的我高高舉起，心下一陣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