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逝

一

“這么說，你們所說的癌癥主要是體內(nèi)的無用細(xì)胞生成的腫瘤導(dǎo)致一系列癥狀？”異星來的醫(yī)師向周圍的人群問道。

“可以這么說。”一個聲音答道。

“那把它切除不就行了？”

眾人一時啞然，這個問題實在太可笑了。

“呃，您知道，人類體內(nèi)有血管分布，一些腫瘤可以切除，而一些腫瘤內(nèi)由于有支脈血管，如果……”

“你們對微觀世界粒子的操控達(dá)到了什么地步？”異星人打斷了那個畢恭畢敬的家伙，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眾人又是啞然。過一陣，一個年老的教授才怯生生地說：“納米尺寸，我們可以制造一些比較單一的納米材料。”

異星人沉吟半晌，又毫無征兆地走出門去。不一會，他變戲法般搬來一臺機器，一個小機箱中伸出無數(shù)探針，好象一只章魚。

“它還沒有被命名——被你們的語言命名。”異星人想了想，似乎找不出語言形容其功能，索性請來一位醫(yī)生，讓他把手伸入機箱內(nèi)，開啟。

無數(shù)探針活動起來，開始極快地運作，似在織布，某個物體在探針的活動范圍內(nèi)成形。

那是一只手。

“它可以構(gòu)造分子鏈，從而制造一切物質(zhì)——有機物也不例外。這可以封住你們的動脈吧？”眾人仍是啞然。

癌癥從此宣告治愈。

二

家住小鎮(zhèn)的韓冰迎來了兩位特殊的親戚。

一個是剛滿月的侄女，一個是三十八歲的曾祖父。

地球從十九世紀(jì)開始，就有一些絕癥患者選擇被封凍。在超凍溫力室內(nèi)，他們的新陳代謝趨于零，這樣他們可以等待科技發(fā)達(dá)，在可以治愈絕癥時醒來，重獲新生。非常巧的是百年前韓冰的曾祖父便因腸癌而被封凍。相比較之下，韓冰的遠(yuǎn)房侄女的身世則簡單得多，父母因車禍去世。所幸科技發(fā)達(dá)，找到了韓冰這樣的血親。

“其實這個小女孩的監(jiān)護權(quán)應(yīng)落在你曾祖父韓羨云身上的，可是……”送他們來的政府人員憐憫地望向韓羨云。一個三十八歲的人似乎沒在低溫室中得到時光的眷顧，他身形佝僂，眼神渾濁。

“很多人都像他一樣，一覺睡過，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已逝去，根本沒有重生的高興。”來人嘆道：“我們判定他心理上無法融入現(xiàn)在的社會，更別提照料小女孩了。所以你理應(yīng)承擔(dān)贍養(yǎng)義務(wù)，直到他恢復(fù)正常。”

“那，她呢？”目瞪口呆的韓冰指著襁褓中的女嬰問道。

“沒辦法，有親人的孩子不能進入孤兒院，只好也由你代養(yǎng)。你別擔(dān)心，只要韓羨云可以生活自理，你就不用照顧他們了。我們也會定時來探護的。”好心的家伙，他有意把“檢查”說成“探護”。但最后他還是丟下兩個包袱給韓冰，走掉了。

三

“爸爸，今天是我生日，每年你都給我買禮物，媽媽說今年我該給你禮物了……”屏幕上，一個戴著生日帽的小家伙說個不停，那是韓羨云的兒子。“這錄像就是我的禮物。爸爸你什么時候醒啊。”

上大學(xué)、參軍、參加工作、結(jié)婚、有了兒子、有了兒子的兒子……

韓羨云仿佛蹲坐在海底，那些人和物在海面漂蕩。海面靜靜地起伏，溫柔而和緩，仿佛凝固一般。只有當(dāng)親人們愈行愈遠(yuǎn)時，他才能感到時光的恐怖。

現(xiàn)在，只剩他孤獨地坐著，面前一片蒼白。

“整天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看錄像了。傷心成這樣，我怎么治好他？”韓冰一手執(zhí)著奶瓶，一手抱著女嬰，嘴中還不忘對自己的異星朋友舒遠(yuǎn)念叨。

“前幾日我聽說你們?nèi)祟愒诟阋粋€時間旅行的計劃，能不能試著把他送回過去?芽”異星人都是一個毛病，縱然經(jīng)歷了兩萬年文明沉淀，卻還是想什么就說什么。

這一句激起了韓冰講課的興致。隨后的幾小時內(nèi)，他把愛因斯坦、霍金、哥德爾的理論說了個遍，又加入自己的想法，并對“時光旅行計劃”進行分析。

“總之，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它雖然不違反物理定律，即一切原理運行的邏輯基礎(chǔ)。但愛因斯坦有方法到達(dá)未來。他說：‘既然要到達(dá)未來，就讓我們的時間慢下來好了’。物體運行速度越快，它的時間流動得就越慢。這樣，我們可以制造速度接近光速的飛船，人在里面度過一秒，正常世界就已過百年。可是——”韓冰聳聳肩，“這種飛船似乎很難建造。”

舒遠(yuǎn)饒有興趣地聽完了所有講解，然后把手指向屋內(nèi)的韓羨云，發(fā)出了驚天一語。

“你覺得他像不像‘航時員’？”

韓冰先是狐疑，繼而思索，最后張大了嘴，不知說什么好。

一樣是“天上一日，地上千年”的時光飛逝，一樣是有去無回的時光之旅，一樣是……天！這和愛因斯坦的時光旅行的實際效果完全相同！可是……似乎太不“科學(xué)”了吧？

“科技便是這樣，它既能引你進入充滿未知的云端，也能帶你進入哭笑不得的泥淖。你們的愛因斯坦只是一個理論物理學(xué)家。而這也正是他的幸福之處。”

四

“你選擇接受現(xiàn)實嗎？”心理判定的正式問題是政府判定心理狀態(tài)的準(zhǔn)繩。

“等等，”韓冰突然阻止，“能讓我們先問幾個問題嗎？”心理醫(yī)師不情愿地點點頭。

“如果可能，你會選擇不治愈癌癥嗎？”催眠狀態(tài)下的韓羨云點頭。

“你會選擇不接受封凍嗎？”韓羨云點頭。

“寧愿在百年前因癌癥而死嗎？”點頭。

“那么，”韓冰長吸一口氣，“你會選擇在病床上，讓你的親戚和朋友看著你不斷瘦下去，生命黯淡下去嗎？”

……

“那天，我躺在床上……

肚子一如既往地疼，前一天，吐出了什么東西，黃色的，我不愿去想那是什么。

妻子在和醫(yī)生說話，她在哭，然后她和我又說了什么。我沒有聽清楚，但我不住地點頭。我知道，那樣能讓她高興。”

韓羨云面目扭曲，仿佛在經(jīng)歷一場噩夢，然后沉痛地?fù)u頭。

他起身，黎明到了。晨光透過窗子，照到熟睡的女嬰身上。迎著陽光，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去，抱起女嬰，口中呢喃著什么，淚水慢慢滑過臉龐。

五

“我想起你們?nèi)祟惖囊粋€故事，一個婦女的丈夫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她守在尸體旁，既不說話，也不哭。直到最后，有人把她的孩子抱來，她抱著孩子大哭不止，她說……”

“孩子，我為你活著。”韓冰接著舒遠(yuǎn)說道。

“不錯。能拯救韓羨云的不是高超的醫(yī)療技術(shù)，不是時光機器，也不是物理定律……”

“你干脆說，心靈的力量比科學(xué)的力量強大好了。”

“我只是說，人們都是為別人活著的。時光的鴻溝看似不可穿透，”舒遠(yuǎn)笑了笑，“可相互關(guān)愛的人總有自己的辦法。”

所以，韓冰以一種戲劇性的語調(diào)作總結(jié)，“韓羨云決定活下來，不為過去，不為將來，只是為了他人。不論度過百年也好，萬年也罷，生命總有繼續(xù)的理由。”

天已大亮，小鎮(zhèn)又開始喧鬧起來。

“不論怎么樣，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韓冰伸了一個懶腰。他一夜未眠。

“結(jié)束？你說結(jié)束了？”舒遠(yuǎn)狡黠地笑了，“起來，才沒結(jié)束呢，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點評：

寫得有興，很有語言操作功底。但是，畢竟缺乏這方面知識的科學(xué)預(yù)見，這方面的解決能力差了些。

——張大文

跳躍，再跳躍，這樣的寫作難度是太大了，小作者在不斷地跳躍中，完成他很有意義的寫作。

——吳克敬

想像力豐富，全文對話運用獨到。——于紹良

在對話中推進敘事，有一定的敘述能力。

——王堯

同意張老師。——畢飛宇

小孩子思考大問題，動力有余而能力不足，但愿意思考畢竟是好事。——熊召政

同意入選。——朱增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