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D是個很好的朋友,我一直都這么想。
我們緣分很深。出生時,我們母親所在的病房正好在同一座樓的上下兩層。醫生為還在母親腹中的胎兒判死刑,以醫德擔保我們會與人世說拜拜。于是,在眾人對我們絕望之時,兩聲微弱卻叛逆的啼哭在同一個下午打破了詛咒般的沉寂。
大D囂張。“若不是我厭倦了這人世,誰也休想讓我墜入地獄!”
我浪漫。“至少可以相信,上天還眷顧著我們。”
囂張的女生和浪漫的女生在一起,是最和諧的組合。因為大D,我一直都這么想。
二
大D出生后,她父母帶她去了一個北方城市。上幼兒園時,大D被帶了回來。好似冥冥之中注定的,小學、中學時,我們都來到了同一所學校就讀,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們一同考進了年級中最好的班級,又被班主任分到了鄰座,像以往那樣,認真地當著不起眼的角色。
大D愛畫畫,尤其是漫畫。她的夢想是成為畫家。不過命運總是出人意料,大D的學畫課程被強加的物理輔導班沖掉,練畫的時間不得不耗費在了她不喜歡的競賽上。命運相仿,我本該是個出色的鋼琴藝術家,不過遙遠的音樂夢在小學時就被迫放棄了,割舍的痛楚至今都刻骨銘心。不過大D囂張,我只會在生物課上去會周公,而她敢在數學老師嚴密監視下,在草稿本上囂張地作畫。
大D作畫時,我從不愿打擾她,只是在老師背過身去寫板書時偷偷注視她。我知道如果我的贊美打擾了她的思緒,她一定會不顧一切,拍案而起與我理論。為了個人的人身安全著想,我保持沉默。看到她,就會想起曾經的我,還有我遺落的音樂夢。曾幾何時,我也如此專注過。
不過只有我知道,大D早已難尋過去的才華。遺落的夢,放棄了就再難尋回。
也只有我們知道,放棄,是叛逆的我們惟一沒有反抗過的結局。
我正在數學課上胡思亂想,大D塞過來一個紙團。我小心地展開,再將皺痕撫平。看到的是一張沉斂的面容,用鉛筆細細勾勒的眉眼配上大朵大朵綻放的睡蓮,竟有一種靜謐的色彩。我感動,她思緒里,竟然有我。
我轉身向她報以一個大大的微笑,卻發現她用奇怪的眼神僵硬地盯著前方。
再轉身,發現數學老師正怒視著我們。
浪漫的我開始希望有人可以不畏強暴,英雄救“美”。
三
初二學年是最郁悶的學年。每天只要呆滯地盯著黑板和老師的臉靜坐8小時,耗費6小時應付考試作業,再在樓下操場上象征性的“鍛煉”一番,接著在生活老太的叫囂聲中囫圇睡去,一天就算過完了。日復一日,毫無色彩可言。
偶爾,我和大D會在周末回家后,放下成堆的作業,湊到一起。看看大D的畫,欣賞北京的米米為我們寄來的她新作的曲,再是爭吵死神BLEACH和網球王子究竟哪個更好看。不過也只能是偶爾。
數學老師兼我們的班主任,三十出頭,乍看上去還有些文質彬彬,對我們卻異常嚴厲。上次我和大D違紀,盡管他只知道我在他的課上對大D笑,還是大發雷霆,課后又分別把我們叫進辦公室,一陣腥風血雨、夾槍帶棒。
不過這些并不影響我們的叛逆。直到有一天。
我很奇怪一晚上沒有接到大D的短信,一句晚安都沒道,猜測那家伙會不會發神經老早去見周公了。后來才得知,她戀愛了。
我憤懣,因為這對我太突然。我最好的朋友在學校談戀愛,卻毫無先兆,消息來源竟是我最厭惡的風言風語。整個早晨,我的耳朵一直都被有關大D的議論所充塞。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是你的誰?”我質問她。
“抱歉,韻。”囂張的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尷尬的神情。
我有些恍惚,我似乎感受到生命中就要失去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一個我珍視的人。
“罷了。小心班主任。”我輕輕嘆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因為大D,我開始這樣想。又或許,她一直都這么想。
我想,叛逆的緣分應該就此告一段落。
四
我和大D分開之后,大D再不像以前那樣囂張了。她開始仔細地整理額前凌亂的劉海,不再在班主任的課上畫漫畫,對米米的新曲逐漸失去了熱衷。我也變了。我不再讀《海的女兒》,不再聽順子的歌,也很少再在博客上像以往那樣留下些叛逆晦澀的文字。
她的囂張和我的浪漫,其實本不應在一起的。兩人近在咫尺,卻又天各一方,我們的和諧一旦被打破,叛逆也就再無意義可言。直到有一天。下了晚自習,我繞道去給初一的學妹送東西,出了教室后順路走上了操場。殊不知,這里一向是“戀人的天堂”。獨自一人的我,竟有些入侵的感覺。我苦笑,正欲轉身離去,不想看見了大D。
她與那個男生肩并肩走在一起。見到我,她略有些尷尬。我看見她對身邊的人飛快地耳語幾句,便向我跑來。
“對不起。”很囂張的開頭。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是我打擾了。”我用很平靜的語氣對她說。我希望她能看到我心中此時的波瀾萬千。
“其實,不是那樣的……”囂張的聲音忽然拘謹了起來。
我靜靜地等待,想聽她會說些什么,可是她竟沒有繼續說下去。
又是沉默。
“夜色很美。晚安。”我轉身離開。我希望她此時可以叫住我,挽留我,給我一個機會。
可是她沒有開口,直到我離開了操場,走到了我看不見她的地方。我清晰地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知道是我的還是她的。又或許,是我們心中最后一道防線,同時被一個叫“牽掛”的東西擊垮了。
我們都那樣叛逆,誰也不愿說挽留的話。
五
那晚之后,我和大D的關系似乎緩和了一些。我們開始像普通朋友那樣,見面打招呼,分手說拜拜,還總是互相點頭微笑。不過與其說我們又開始接納彼此,不如說我們已經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生活。
有些事,有些人,錯過了,就再難重現。直到有一天。《美文》的復賽通知來了,我正對著題目發呆,大D湊了過來。“進了?恭喜你呀。”
我禮貌地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轉過頭很冒失地問了一句:“那個……你們好嗎?”
她有些吃驚。又微笑了一下,輕聲說:“晚自習等我,我會告訴你。”
我站在操場上等她,就像以前在漫畫專柜前等她一樣。出乎意料,大D沒有和他一起來。
她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其實,我們現在只是朋友。”不顧我驚訝的眼神,她繼續說了下去,“你見到我們那一天,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做朋友。”她想了想,又補充到,“好朋友。”
“為什么?”
她轉過臉,鄭重地對我說,“他喜歡上了別人,而我覺得,你更重要。”
她又一字一頓地重復。“你更重要。”
心中的洶涌在一瞬間積蓄,沖擊著眼中最后的防線。我一遍遍對自己說:韻,不要哭,否則大D會取笑你的。
“想哭就哭吧。”大D說,只是我沒想到,這家伙會先落淚,而且連哭都是那樣囂張。她狠狠地握住了我的手,又狠狠地松開。一個和諧的世界在瞬間重筑,而這個世界只屬于囂張與浪漫。
和諧么?比叛逆多一點。因為大D,我開始這樣想。
(指導老師:王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