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誰的責任

一

原居民是冤枉的。

他們不能理解誠實人的死。更不覺得自己要為此承擔一定的責任。

原居民的國家中有完整的社會體系，以騙為綱，以偷為目的法律、道德、俗理標準不但成熟而且有強有力的實用性——居民都生活得安穩自在。對居民來說，這樣的體系，就是正確的。因此，當誠實人帶著不同的社會信條走進這個社會時，他無疑就是個不穩定的因素。并且造成了客觀影響——每天總有一戶人沒口糧，不管誠實人的信條多么的合理，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國度，這個信條是不盡如人意的。而對于人民來說，誠實人是一個以特立獨行擾亂社會關系平衡的原兇。

有問題就要糾正。因此對誠實人的改造教育是在情理之中的社會義務，也是責任。在一番說教后，誠實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終于在行為上（每晚出門）靠近了大家的習慣，這就夠了。居民能做的，想做的，也就是保證自己的生活質量。至于別人偷不偷，偷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

誠實人死的時候他們是不屑的，因為不偷而餓死，在居民心中，只能是誠實人自己的過失了。

二

誠實人是迷惑的。

他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的下場只能是被餓死。

他帶著最正確的是非觀，帶著最優良的品質走進這個城市。在他眼里，在這里整個社會都是發生了偏差的。而作為一個有著清醒頭腦的人，他堅決不向這種社會大趨勢低頭。

即使后來隨著人群在夜晚關上房燈，出門，也堅持著自己的信條，而且沒有防礙當地居民。他死的時候是驕傲的，因為他是正確的，至少他一直認為是正確的。即使在被餓死的時候他還不明白，讓自己餓死的到底是什么？

三

我并不以為誠實人是一個堅定的殉道者，即使他拒絕了同化，拒絕了偷竊。他的死，在他的妥協后發生，實現的是安慰自我的目的。他的死，與誠實的本質無關。

其實在誠實人與原居民間，我們看到的是兩種不同的社會取向的硬性沖突，兩種精神相撞，不是融合就是廝殺。而這國家里發生的顯然屬于前者。國家中兩種精神，通過居民夜間關房燈，出門實施偷竊與否來暗自較量，因此順理成章的，偷竊，成了戰爭的關鍵。

偷竊，是由一連串的具體的行為所構成的。而每一個偷竊的細節，都是一個完整的犯罪，并不能因為偷竊行為的不完整，而否定了偷竊行為本身。

將偷竊行為簡化為最簡單的動作同時省略掉心理、思想等主觀聯系，其實誠實人在關掉屋里的燈，在夜里與原居民一樣地行走在大街上時，他的動作，已無異于準備行竊的人們，已經有了與小偷們相同的起始動作。從某種狹隘的角度來說，誠實人在踏上星光照耀的街道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可了存在于這個國家的原有社會價值了。

可以說，這場異文化之爭，就在誠實人以為堅持的時候妥協了，以為勝利的時候失敗了。

他并不是勇者，更可悲的是，他為了自己已經失去的信念失去了性命。

他得到的不是誠實，而僅僅是渴望堅持誠實的美麗幻覺。

四

我更不以為誠實人有什么好驕傲的。其實他的自豪感，視死如歸的使命感，都建立于一種他所接受，所認可的社會價值判斷標準上。而這種標準的形成，也不過是時間、地點、當時的社會風氣、人們的思想高度地偶然地有機結合。可以說，標準的形成充滿了偶然性。而擁有不只一種可能的事物，決不具有真理特質。這些不同的標準只能橫向比較，并不能判定優劣。

就比如原居民的社會標準，其實與誠實人所信奉的教條并沒有高下之分，只能看作兩種不同的人民的生活、思緒、行動的方式不同而已。客觀來說，原居民依靠欺騙的標準過得相安無事，而誠實人呢，在誠實國里也能快樂幸福。對錯是非只是每個標準所派生出的狹義而偏頗的意象，并不具有通用性和廣泛性。因此像誠實人那樣的倔強和固執，只能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

而當兩種異文化相沖突時，混雜在一起，當然不能以兩方死傷的信徒作為取勝的關鍵，信徒的尸骨并不能鑒定文化的基礎。誠實人在偷竊國為誠實而死就誠實了嗎？偷竊國造成誠實人的死亡就能說明小偷標準的惡劣嗎？不能。這種比較，只能在同一標準下的事物間進行。如果誠實人在誠實國被害，小偷在偷竊國而死，那么結果是不言而喻的，但當兩個標準世界的人混在一起時，只會有結果，決不會有準確的社會評價，兩方的視角，會看到相反的畫面。

小偷在誠實人眼中十惡不赦，但在偷竊國里也只是平凡公民。他們偷，但并不遮蓋，大方在外來人面前大勝爭議。

在他們的眼中，他們很誠實。

而誠實人對于他們，是個魯莽的硬闖者。給他們帶來的是可怕的后果。

在他們眼中，誠實人是一個比小偷更可怕的強盜。

可見這種單一的是非判定標準是無謂甚至是無聊的。它們并不能準確地表達事物發生的全面意義。單一的抓住并肆意放大，其實每一個視角都與現實有很大偏差。如果僅深溺在自己的標準中死不悔改，最終不會被其它文化而滅，只會被心里的盲目和迷惑所殺。

因為現實會讓我們為自己的愚忠而付出代價。

所以誠實人不開化，于是餓死。

這是價值取向的責任。

（指導老師：陳萍）

點評：

緊扣《黑羊》故事而生發議論，是閱讀幾篇作文中惟一理解題義的，且議論有獨到見解。建議備選。

——熊召政

議論貼題，有一定見解，前后部分有零散感，可考慮備選。——王堯

誠實人的心道在小作者的筆下較好地表現出來了。——吳克敬

觀點獨到，議論貼題。作者有一定的個人獨見和論說水平。——于紹良

扣住材料，針對性較強，而且層次多，是可以進一步修改好的。——張大文

備選。——畢飛宇

同意入選。——朱增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