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網上,與亞小亞混熟了的李上隱問她:“亞小亞你叫什么名字?”
亞小亞硬邦邦地回答:“就叫亞小亞。”
李上隱當然不信,于是他說:“切……”
“很多人都不信,但這是真的。”
“有多真?”
“比珍珠還真。因為我父母都姓亞。”
“姓亞的可不多,你父母近親結婚?”
“李上隱!罵人哪?”
“沒,真沒,您是冰雪聰明年年考試拿第一的好孩子,誰敢說您是近親結婚的產物,我告訴他媽媽揍他。”
亞小亞幽幽地嘆口氣:“拐彎罵人又不是第一次,算了我不跟您計較。”
李上隱第101次求亞小亞:“喂,我去看你。明天的飛機,您接我一下。”
亞小亞幾乎不考慮,態度決絕:“不行!你別來。來我也不見。”
“你咋就那么俗呢,誰說咱就一定見光死,沒準見了面你多愛我呢。”
“現在中午11:00,天沒黑你咋就做夢了?”
“跟你說真的,我英俊得不可說,不可說也。”
“那你就閉嘴吧,李上隱先生,我要開工了,回見。”
“回見。記住想我的時候專注點,我就會在你的思維里飛游。”
亞小亞:“那你不是成了飛天老鼠了?”
李上隱屬鼠。
李上隱:“那你就是專門制我的御貓。”
亞小亞趴在鍵盤上花枝亂顫:“女人是老虎!不過也算貓科動物。”
2
下了線,亞小亞飛快地脫下柔軟的家居服,換上線條生硬的職業套裝。
亞小亞年紀很輕,資歷卻令同齡人敬慕。二十多歲的資深期貨經濟人,手里操作著幾百萬的資金,嘿嘿,全市也找不出幾個來。
亞小亞下樓經過三樓拐角處,見一攤石灰,在陽光照射下白燦燦地放著光,亞小亞禁不住瞇了眼睛,就想起李上隱。因為那廝說喜歡女孩子穿白裙子。
白裙子?
亞小亞彎彎翹翹的嘴角涌起一個嘲笑。什么年代了?敢情還在中學呢,如今是地鐵高架橋KFC的2006年,女人們滿眼觸摸的都是法國T型臺上的天香霓裳。
這個李上隱,哈哈,夠懷舊吧。
樓道吱吱嘰嘰一陣響,抬頭看時,驚詫得張大嘴巴。一只小老鼠興高采烈地飛奔在水泥的頂板上,突然踩滑了腳,“咚”一聲掉在石灰堆上,灰老鼠變成了白老鼠。小白老鼠爬起來,天真地望了亞小亞一眼,慢慢走開了。
亞小亞愣了10秒鐘才緩過神來,這世道,連老鼠都不怕人了。望著小白老鼠走過的一道白痕,腦子里突然想起一句話,“記住想我的時候專注點,我就會在你的思維里飛游。”
巧合!絕對是巧合!沒可能李上隱還變成老鼠精了,切……
公司里永遠那么繁忙,亞小亞坐在辦公間里臉繃得緊緊的看走勢圖。這幾天海南橡膠跌得一塌糊涂,走勢圖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亞小亞的心臟。
電話響了,接了一聽,是李上隱打來的。
亞小亞冷冰冰地:“李上隱先生,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麻煩你有點記性好不?”
李上隱完全不理會她的冷酷無情,喜滋滋地說:“喂,你猜我在哪里?猜中有獎,快猜快猜!豐厚大獎等你拿。”
亞小亞說:“我猜你在通往永恒的幸福之路上,見到盂婆了嗎?記住別喝她老人家的湯。”
李上隱嘆口氣,放慢語速:“如果在空中,我們的距離是兩千米,如果乘車,我們的距離只有十分鐘。”
亞小亞大驚,坐直身體:“十分鐘?”
“我在錦華酒店,剛才放下電話就往機場趕了。”
“我是不見你的!你回去吧!”
李上隱根本不聽她的,飛快說:“我在錦華酒店的頂樓旋轉BAR等你,你下了班就過來,別讓我等成化石。”
然后掛了電話,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3
亞小亞征求好友于琳的意見。
于琳在電話那邊笑得叮叮當當響,話卻是鏗鏗鏘鏘砸地見坑。
于琳說:“李上隱見過你照片PE?她了解你工作能力吧?OK,你這么美貌優秀出類拔萃的曠世物啊,他沒兩把刷子敢來見你?他要么英俊帥氣,要么家財萬貫,這姓李的不簡單。你不是老說昆明市的風景很美麗可你的愛情是廢墟嗎?何不拋卻昆明去跟李上隱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亞小亞氣得倒笑了:“是是,我嫁不出去行了吧?我好想談戀愛,好想把自己掛起來賣,行了吧?”
于琳很嚴肅:“NO,姓亞的你別貧,我告訴你,見了他,你不會少根頭發,不見他,青絲為郎斷啊,可憐的亞姓小朋友。”
亞小亞說:“我懶得跟你說了,我下班吃飯逛街看電影去偏不去見他。”
亞小亞雙手支住下巴想了三分鐘,笑了,不是說頭發不會少一根嗎?見又何妨?我亞某人啥時成小膽老鼠了。
于是下了班直奔家門,翻箱倒柜,把所有衣服拿出來撂床上,一件一件試過去。亞小亞的手指細長柔軟,像十片散著芳香的蘭花瓣,指甲剪得短短圓圓的,整潔干凈。十片花瓣撫過各種質料的衣物,她的心像彈錯調子的曲一樣音律雜亂。最終選定一件LAPARGAY的白色無袖通肩上衣,質地輕柔似紗,穿在身上人像是要飛起來。一條TB-Ⅱ的小喇叭修身長褲,棕色小牛皮靴,靴底厚而柔軟,像踩在云端上。
亞小亞用排刷梳著淡棕色披肩頭發,對鏡中人很滿意。
魔鏡魔鏡告訴我,女人到底要什么?很簡單,女人永遠要美麗。
4
亞小亞推開錦華酒店旋轉BAR大門時,小腿軟得像面條似的撐不住身體,心跳一下變得很快很沉,手心一片冰涼卻濕潤。與李上隱在網上把“我愛你”說得跟買一斤青菜那么熟練了,一旦下載到現實卻是大不同。
要不要過去呢?該說什么話?最起碼要不要走近一點,猶猶豫豫間,已經很近了。
李上隱和亞小亞對面而坐,隔著長方形餐桌,李上隱說:“你長得挺像我妹妹。”
亞小亞說:“你像我弟弟。我可以掐你小臉蛋玩么。”
李上隱說:“你的暴力傾向挺嚴重。”
亞小亞不可置否地笑:“MAY BE。”
李上隱的位置對著窗,落地窗簾朦朧得像一個夢,隱隱約約印在李上隱的臉上,使他的臉顯出一種變幻的景象來。光線暗淡時,李上隱的臉部線條柔和,如果陽光一射到,便有種刀出鞘的感覺。
亞小亞不動生色地喝一杯加了湯力水的紅葡萄酒,于琳真是閱人無數,李上隱談不上帥氣,坐在那里卻自有一種自然散發的大氣,溫暖而豁達。
亞小亞目眩了兩秒鐘。
亞小亞:“你工作不忙啊?”
“這個問題如果是平時,我很忙。如果是見你,我很閑。”
“別這樣,中華民族還是含蓄點好。”
“我們在網上都含蓄兩年多了,見面該坦誠點。何況坦誠也是中華民族的美德。”
“您還成君子了?”
“我本就不是衣冠獸類。”
“生活中就沒一紅顏知己?”
“沒,我純潔著呢。”
“你這么大年紀了還純潔?甲醇吧?”
“我多大年紀了我?我覺著我還含苞欲放呢,花骨朵,蓓蕾。”
亞笑亞伏在桌面上笑得跟風中蓓蕾似的,舉起杯子:“別貧了,來,干一杯。”
李上隱點了一根555,專注地凝視亞小亞的嫩臉蛋,說:“亞小亞,你的臉型叫鴨蛋臉。”
亞小亞:“顯然不是豬腰子臉。”
5
李上隱在昆明市一呆就十天,亞小亞下班他準時來接,兩人游遍了著名或不著名的風景名勝。聊天內容涉及很廣泛,從航空母艦到名星誹聞,用科學的態度嚴肅而熱烈地討論大到宇宙和小到芝麻的屁事。
兩個21世紀的年輕孤男寡女,呆一起十來天,按理說應該發生點什么事情來,可亞小亞和李上隱兩位偏偏就沒有。只在看一部言情電影時,李上隱在黑暗中握住了亞小亞的手,亞小亞抖了一下,眼波飛快掃了李上隱一眼,李上隱臉無表情,似乎完全被劇中女主角的演技所吸引。亞小亞暗地嘆了口氣。電影散場,亞小亞把李上隱送回酒店,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開車走了。李上隱嘴邊“再見”的余音在夜風中飛揚得零落無序。
我們始終孤獨。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愛。
說我愛你輕而易舉,但那只是說說而已。
現代人認為自己是FBI,把自己隱藏得嚴嚴實實,藏于都市人海,埋于物質洪流,哪怕在深夜空的獨處空間,也不肯將心情取出來放一回風,怕被風一吹,就飄向某個未知的角落,再也找不回來。自己也就失蹤了。
都想在自己付出之前,先獲得一個認可,怕有那么一天自己被對方傷害得體無完膚,連根骨頭渣子都找不到。
6
也許網戀有點浮薄、不夠陽光,但是請相信,總有一種情感是你沒有經歷過的。關于網戀里的你儂我儂、寡淡決絕,關于它所蘊藏的人物的活色生香,無從說起,說不透徹。
網絡人的人生,是另一種人生。
李上隱離開昆明市的前一天下午,兩人去圓通山游樂場。
游樂場有各種驚險刺激的項目。亞小亞望了李上隱一眼,兩人心有靈犀一起喊出來:“過山車!”
坐上去,系好安全帶,啟動了,愈來愈快!
瘋狂轉動的過山車,人們頭發被吹得筆直拼命尖叫。
世界仿佛停止了,只有身體不停地急速前進、后退、翻轉。
思維被攪得混沌模糊,在尖叫里默默釋放各自心情。
李上隱默默地想:我說我愛你,不僅僅是說說而已。我說我愛你,你信嗎?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會拒絕嗎?驕傲如我,冷漠如你。被拒絕的我如何面對你?
亞小亞默默地想:誰比誰傻多少呢?關鍵是要有人站出來堅定不移地從事“革命”的啟蒙活動。換句話說,我們不需要思想上的巨人和行動上的矮子,這種人已經夠多了,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人,只有這個人才能改變目前的局面。
又是一個急彎轉,所有人驚聲尖叫。
李上隱看著緊閉雙眼尖叫不止的亞小亞,突然說:“我愛你。我留在昆明好嗎?”
風很大。
亞小亞問:“你說什么?”
李上隱重復:“我愛你!我留在昆明好嗎?”
亞小亞:“你說什么?”
李上隱突然就泄了氣,用盡所有力氣對亞小亞喊:“我說,過山車好刺激啊!你這頭豬!”
亞小亞突然笑得眼淚流出來,說:“你就是豬。”
下來時,亞小亞的胳膊被刮破了一點兒皮。
亞小亞愁眉苦臉:“人倒霉穿道袍都要撞到鬼。”
李上隱笑嘻嘻的:“我給你舔舔?我的嘴唇是金創藥。”
一貫的油嘴滑舌。
亞小亞這次沒有還嘴,沉默了一下說:“我累了,回家。”
7
李上隱離開昆明那天,亞小亞沒去送他。
電影里有很多種經典的離別方式,可歌可泣的霸王別姬式好呢?還是世態炎涼的大難來時各自飛?
都不是。最好的離別是沒有相見。古龍說的。
亞小亞抱著雙臂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一架飛機展著巨大無比的翅膀轟隆隆地飛過,不知道是不是李上隱乘坐的那一架?
網絡,遙遠而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我們始終孤獨。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愛。
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