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文化網上做我的一個主頁,取名《通往烏托邦的旅程》;后來《當代小說》雜志上做一個“青年小說家檔案”,要寫一段對寫作的想法,我用的題目還是《通往烏托邦的旅程》。我莫名其妙地迷戀過很多詞,“烏托邦”是其中最重要的幾個之一。在我喜歡上這個詞之后很久,都沒能把它和我的寫作扯上關系,你很難想像寫作和烏托邦的關系。但現在,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如果我的寫作的對面不矗立這樣一個巨大的詞。結果將會怎樣。在那篇只有四五百字的《通往烏托邦的旅程》小文中,我寫道:
“它像我文字經營的一面鏡子,或者說,它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的寫作本身。它是我所有努力的啟示、目標、過程和結果,是我一個人的烏托邦”。
這個烏托邦當然不是那個空想社會主義者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但它至少具備了其中的兩個特質:一是作為意欲實現的想像之物;二是頑固的理想主義色彩。
在我這個悲觀主義者看來,莫爾同志的“烏托邦”當然是無法實現的,這基本上不需要證明:但在我這個理想主義者看來,一個通過寫作建構的烏托邦是大有希望的,至少當它針對我的寫作時,我逐漸看見了它的有形或者無形,它的存在或者虛無。你一定認為這像一段相當矛盾的繞口令。就像我是悲觀的理想主義者一樣,自己跟自己打架。但是我要說,烏托邦于我,通過沖突和尷尬之后,必然會和諧地誕生,其實它正在誕生。就像我的大腦里展開無論多么殘酷的內戰,我最后總能把自己收拾好。
我是個頑固的理想主義者,說出來可能會招致笑話。理想主義者現在多少像樁丑聞。但它的確是我能夠堅持寫下去的根本動力之一,我希望能看見一個個理想主義者在我筆下,沿著他們自己的理想之路向前沖,沖得義無反顧無所畏懼理所當然。可最后他們常常又以失敗告終,找不到路。或者在即將找到時橋坍路斷;那是我的悲觀在作祟,我總無法讓那些理想主義者勝利抵達終點。也許在我看來,終點是虛構的,永遠不能存在的。既如此,為什么還讓他們向前沖?我也說不清,惟一的解釋是,我理想主義的惡癬總能及時地抬頭和復辟。所以,只能弄出一群西緒福斯。讓他們把石頭推上去滾下來,滾下來再推上去,再推再滾再滾再推。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在做無用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終究也在做無用功。
可是現在——看,“但是”之后我又用“可是”了——我在表達這個想法的時候充滿了理直氣壯的轉折——我覺得那個寫作的烏托邦于我是真切存在的,即使只是一個虛無的想像之物。我在按自己的想法去寫,每寫出一點,我都看見我的烏托邦又加了一塊磚,添了一片瓦,里面又多了一把椅子和半杯水。我的所有寫作除了在補充內部的容量。同時也在擴大外部的建筑。它的內部和外部一起在變。正像我在那個小文里寫的:
“有一天我發現,在我所有寫作的前頭蹲著一個東西,像一座城堡,或者一個城市,其中萬象紛擾。因為遙遠,看上去含混又漫漶。這些年它一直在,只是隨著我寫作的持續和深入,逐漸變得龐大和明確,它不再形如城堡或者城市,而是一個世界,或者世界一樣的東西。可世界是什么樣子?說不好。所以我無法把它準確地描述出來。”
這個烏托邦容納了我所表達出的一切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想到的、感覺到的、觸摸到的,以及由此導致的想像和虛構;包括了我的世界觀、人生觀;囊括了我的理想主義和悲觀主義的西緒福斯;還有我將要表達和永遠也表達不出來的屬于我的東西。
——“歸根結底,以我的方式沖那個文學的烏托邦去,接近的同時建造,建造的同時確立出自己”。它是我一個人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