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滄海

很少有蝴蝶愿意冒著死亡的風險去飛渡滄海，于是，大海那極具震撼力的波瀾，蝴蝶也不曾領略。

一

我叫瓔，是一只異常艷麗的蝴蝶，自小生長在安靜、美麗的百合花圃。在這片我們家族世代繁衍的地方，我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從不知危險二字為何物。我對現在的狀態很滿意，每天飛舞在一望無際的百合花中，一顰一笑在所有的蝴蝶眼里，都那么華麗、唯美。

春天的百合花圃是美麗的，那些帶著水珠的、隨時準備開放的花骨朵兒，在我看來是那么舒服。在花圃的東方，有一片模糊的藍色，不同于蔚藍的天空，也有異于我翅膀上深藍色的星點，是很深邃的一片，讓我著迷。我很疑惑，不知那是何物，問母親，母親并不回答，眼神卻透著憂郁。

后來我聽說，那片深藍叫海。

母親似乎很遺憾我知道了海的名字，甚至很反感我在她面前提到大海。我對那片大海充滿了好奇，可是母親的忌諱讓我只能在每天的黎明，看著太陽從那片模糊的深藍中漸漸升起。當陽光灑在我身上時，我總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我認為大海是太陽居住的地方，所以陽光也就帶著大海的氣息了。我很奇怪母親為什么會討厭（在我看來是討厭）大海，我感到很難理解。但我至今沒有為此和母親鬧什么矛盾，因為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這份難得的安逸，并沒有想過改變。

可我這樣喜歡的平靜生活，卻在那年初夏被打破了。

那天，一只蝴蝶風塵仆仆地飛來，翅膀上鮮艷的色彩早已污濁不堪，但可以看出過去的俊朗與飄逸。他那雙眼睛那么炯炯有神，充斥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熾熱，以及花圃中所有蝴蝶都不曾擁有的自信。更讓我吃驚的是，他身上的氣息和東方的大海極為相似。我愣了，被他那份奇妙的氣息吸引，好奇地向他飛去，不料被母親攔住：“不要靠近，他不屬于這片花圃，危險！”

“危險？”我疑惑地看著母親，對她的話感到懷疑：“為什么？”

“看他那滿身狼藉，定是從海上回來。罪過啊……”

啊，大海！果然是來自大海。就是東邊的那片深藍么？我不再理會母親的勸阻，向他飛去，毫不猶豫。

二

清晨，百合花叢中。

“你好，我叫瓔。”

“嗨，我叫朗。”

“嗯，朗……你真的去過大海？”我盯著他的眼睛，很羨慕的語氣。

“嗯。”他回答得云淡風輕。

“……很漂亮么？”母親曾告訴過我，大海是兇猛、無情的，會輕易地把我吞噬，所有妄想飛過滄海的蝴蝶，都會被海浪打濕翅膀。可我執意認為大海是很漂亮的，就像每天看到的一樣。那么迷人的深藍，怎么會是兇猛、無情的呢？

“那當然！可你沒有去過，你不明白。大海，大海啊！你知道么！那無邊無際的大海，怎一個漂亮了得！當初升的太陽把溫暖的陽光灑在海面上的時候，大海就像是沐浴在陽光下的少女，每一滴海水都仿佛被賦予了自由，隨著海浪的迭起，躍向空中，反射著金黃色的光輝，那般迷人……大海的魅力，怎是你這種一直生在花圃中嬌生慣養的蝴蝶能領略得了的！”一提到大海他就那么激動，舞動著翅膀，面向大海的方向。呵，那是他的理想啊！

“但媽媽說……”雖然我深信大海是美麗的，但對母親的話還是印象深刻。

“說大海是兇猛、無情的，會輕易地把你吞噬。所有妄想飛過滄海的蝴蝶，都會被海浪打濕翅膀，對么？”他用一種很不以為然的語氣說，眼里透著笑意，看著我。

我臉一紅，沒想到他那么流利地把母親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疑惑他的母親是否也對他說了同樣的話。

“這是蝴蝶們說得最頻繁的一句話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稍稍垂下頭。我看著他的眼睛，竟是落寞與悲哀。

“是啊……大家都說蝴蝶飛不過滄海……”我想起媽媽曾經說過的話。

“正因為如此，蝴蝶才不敢冒那巨大的風險去飛渡大海，只是安分守己地居住在花圃中，世世代代按照相同的生活軌跡走下去。他們的子孫卻再也不能領悟到大海那輝煌的、完美的浪花，更無從得知彼岸的精彩！”他的語氣很激動。

這么生動形象的描述勾起了我所有的好奇心，他在我心中勾勒出大海神秘的面貌，我多想……多想和他一起去拜訪那偉大的大海！而且，我想知道，在那太陽升起的地方，究竟有怎樣美麗的景色。我想去開辟一片新的天地。

但是，真的可以么？

三

今天早上我從家里逃了出來，飛向那株和朗約好的紅色百合花。我心里很猶豫，很害怕，我不知道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這其中的風險……啊，風險！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

來到百合花前，才發現他早已等候多時，見我飛來，急忙撲撲翅膀，高興地喚我的名字，眼里盡是歡悅。我心頭不禁一熱，但一想到渺茫的前途，眼神又黯淡下來，沒有應聲。

“怎么了？”他察覺到了我的落寞，輕聲問道。

“啊？沒，沒有。”我有些慌亂，把頭避向一邊。

他笑著說：“瓔，你知道么，我是多么感謝你能陪我一同探險，我真的很高興，當你說你希望和我一起去看海的另一邊時，我真的很高興！”

“呃，為什么？”我感到不可思議，怎么會呢？那么開心？

“當我還像你一樣大時，和你一樣，對所有新奇的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我多么想到大海的另一邊看看，看看有沒有更好、更舒適的環境，可是我的族人不同意，他們說太危險了，為了去尋求新的天地，冒那么大的風險！不值得，對么？我知道他們都是這么想的，他們覺得我的行為那么怪異，無法理解。畢竟年輕，我并不接受他們的勸告，做事都是要冒風險的嘛。但在我的旅途中，無論遇到誰，聽到我的經歷后，都是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不過，我認識了你啊——第一只理解我的蝴蝶！你愿意冒那么大的風險和我一起探險，我好高興……”朗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里含著眼淚。

我心一驚，隨即恍然大悟。他的苦衷，我怎能不了解！所有人都認為，蝴蝶是飛不過滄海的啊。

“瓔！”啊，是母親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只見母親匆匆地向我飛來，是來阻止我嗎？不好，快跑！

“等等，瓔，等等啊……喂！”

我們停在了離母親十米外的百合花葉上。怎么說呢，按常理，我們應該抓緊時間離開這里，但聽到母親的呼喊聲，我又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瓔，你真的決定了……”母親的語氣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憤怒，只是那么平淡地問，平淡得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瓔，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很早以前，我們一族是生活在海邊的。”母親說得很艱難，臉扭向一邊。

“什么？你說……大海？！怎么可能！這……”我無法相信。

“這是你奶奶留下的，你看看吧……”母親遞給我一疊已風干的、剪碎的花瓣（蝴蝶用來記事的紙）……

我曾經生長在海邊一片美麗的灌木叢里，那的確是很美麗，很舒適的地方。無數種類的花朵每天輪流綻放，我就在那花海中飛舞。那片灌木叢離大海很近，也就隔五六米左右吧。我們一族的翅膀上有和海一樣顏色的星點，人們叫我們“海蝶”。

面對那壯觀的大海，我們并不感到畏懼。這是我們生生繁衍的地方，一切對于我們來說都是那么的熟悉。我們每天看著出海的航船一艘艘消失在海平面上，欣賞著大海潮起潮落，從沒想過會發生那么恐怖的事：

連續幾個月都是烏云密布，大雨磅礴。我們躲在植物的葉子下。長時間的大雨奪去了我們很多族人的性命。我眼看著親人一個個倒下，卻無能為力——只要離開棲身的樹葉，必死無疑！正當我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時，一個巨大的海浪向我們撲來，我眼前一暗，暈了過去……

我竟奇跡般地沒有死！當我醒來的時候，天已放晴，到處都是被雨水洗刷過的痕跡，我艱難地爬起，四周的景色讓我幾乎再次暈過去：

這真的是之前那個我所生活的、美好的灌木叢么？抬眼望去，從前的美麗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遍地的殘骸——數不盡的枯葉斷枝、殘花敗柳，好不凄涼！我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呼喊著親人的名字：“爸爸，媽媽——”

“纓（奶奶的名字）……”是媽媽的聲音！媽媽，就在這附近么？

我四處查看，在一根枯樹枝下找到了媽媽。

媽媽傷得很重，我看得出來。她原本漂亮的大翅膀現在竟折成兩半！我心疼地靠近，母親只說了一句話：“纓……記住，不要再靠近大海！這就是我們不畏風險的后果……記住啊……”

我奇怪母親說的“風險”到底指的是什么，后來才知道，我們一族在很久以前從陸地上的一個百合花圃搬到這個海邊的灌木叢。那是祖先的一意孤行，他們夢想著飛越那無邊的大海。最后的結果當然是葬身在茫茫的大海中，聽說他們希望在大洋彼岸找到一處更好的繁衍地，可最后的結果是——他們為此獻出了生命。

我沒法評論他們的做法正確與否，可能有些人會視他們為英雄，把他們的英雄事跡永遠地歌頌下去。可是我不這樣認為。雖然當前所處的環境并不是那么理想，可是也不賴。他們的目的雖然是為了族人的利益，可是他們卻由于自己的不理智而害了我們一族：如果當初沒有因為他們的理想搬到這個靠海的灌木叢，如果在他們失敗以后就馬上搬回原來的住處，而不是為了有后人繼他們的思想再度飛越大海留下來……我們一族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場！

親愛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們已經生活在一片美麗的百合花圃了。是的，我這個海蝶一族惟一的幸存者，在了解一切以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到這里。我不希望你們——我的后代，再為了那渺茫的希望，去承擔那么大的風險！

這是什么意思？我們一族的名稱是“海蝶”？這么說，我們現在生活的花圃，并不是家族世代繁衍的地方？難怪母親這么不滿我提到大海，原來是……

“看完了么……”母親看著我，眼里是不解與擔憂。

“瓔……上面寫了什么？”朗的眼神則是好奇與信任。

“朗，媽媽……”看著他們各自期盼的眼神，我竟無話可說。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所有擁有夢想的蝴蝶，都會是這般下場嗎？我猶豫了，不知此行究竟有無意義，等待我的，真的是一條不歸路？

四

“瓔！怎么了？說話啊！”朗見我許久沒有反應，嚷道。

“……”

“到底怎么了？瓔……雖然我不知道上面寫了什么，但我希望你了解，對于你的選擇，我決不會干涉……我真的很高興今天能在這里見到你。”

我看了看母親，終于毅然地向朗飛去，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母親的眼中。我決定堅持我的夢想，就算會沉沒在大海，我也無所顧忌了。我們越飛越高，只聽見身后傳來母親沉重的嘆息聲……

一年后……

（動物電視臺）

“據海燕社報導，在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發現了一群蝴蝶。資料顯示，這個小島原先并沒有動物存在，但在一個月前，飛過小島上空的海燕發現了這群蝴蝶。至于這究竟是不是島上的原居民，還有待探究……”

我無聊地看著電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是的，就在我們離開百合花圃之后，我和朗立刻來到了海邊，望著那無邊無盡的大海，我感到心情無限開朗。我們高高地飛起，在半空中俯視身下的大海，心情無限激動。在無數次被海浪打濕，無數次重新飛起之后，我們發現了這個小島——冬暖夏涼、四季如春，有美麗的花兒和挺拔的大樹。雖然我們并沒有到達大洋彼岸，可是我們也達到自己的目的了：找到了更好的生活環境。我們歇了幾天后，又選擇了風平浪靜的一天，回到了那個百合花圃。令我們吃驚的是，昔日漂亮的花圃變成了廢墟一片。一問才知道，在我們離開沒幾天，這兒發生了一場火災。大火吞噬了美麗的百合花，還有我的親人！

從此，我們便在這個小島上定居，生兒育女。雖然有些危險，卻很愜意。想到奶奶留下的那封信，我感慨萬千。

電視臺派記者來采訪，我把故事的經過完完全全告訴了他們，最后，他們提了這樣一個問題：

“請問瓔女士，您有沒有什么最重要話想說呢？”

我愣了一下，莞爾一笑，說：“我想告訴已故的奶奶和媽媽，其實大海真的很美麗，很漂亮。祖先們的做法是對的，他們為了自己的親人去開辟新的天地，并沒有什么錯啊。至于那場意外，也不是我們預料到的。在我看來，他們是真的英雄！希望雖渺茫，但值得一試！為了保險而不去奮斗，才是最大的風險！”

天上的那朵彩云，

是我繽紛的理想；

天邊的那輪落日，

是我奮斗的目標！

我向往大海的淵博，

愛上了那波瀾壯闊。

毅然地前往飛渡，

毫不猶豫。

哪怕別人告訴過我，

蝴蝶飛不過滄海。

我也會自信地回答：

就算我沉沒在海底，

在那一瞬間，

便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輝煌！

點評：

這是一篇極富感染力的文章，用一則優美的童話故事講述作者面對風險時所引發的體悟和思考，得出“為了保險而不去奮斗，才是最大的風險”。全文沒有牽強的說理，而是用故事表達真諦，用情節推動情緒，娓娓道來。如果語言再簡潔些，會更好。

（費俊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