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車像一葉孤舟,時而擁上峰頂,時而跌入波谷,在黑蒙蒙的晨霧中前行。
車窗外,什么也看不清,只覺得那黑暗似乎要將我們吞沒。誰也不說話,心里直盼著天快亮。好不容易亮天了,卻下起了毛毛細(xì)雨。輕煙淡霧之中,只依稀可見山間公路近旁峭拔的巖石、蔥郁的密林、碧綠的翠竹、淙淙的流泉和種種不知名的雜花野草……哦,“蜀國多仙山,峨嵋邈難匹”,峨嵋,這就是你嗎?微雨蒙蒙中的峨嵋,真如披著層層霓衣的仙女,十步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仡^看看同行人,個個的臉上都寫滿了沮喪。然而,然而神奇的是大自然真的在我眼呈現(xiàn)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了。車剛越過一座陡峭的峰頂,倏然間雨停霧散,太陽燦爛的笑臉,讓人頓感天高地闊云淡風(fēng)輕。驀然回首,叢山如林,古木參天。抬眼前望,群峰玉立,隱約可見掩映在蒼松翠竹之中的寺廟殿宇、花圃亭榭……“哎呀,太好啦!”一車的人幾乎同時興奮地喊了起來!
面包車在一個有著較寬場地的竹屋前停下來,那里有峨嵋人為旅游者準(zhǔn)備的棉大衣和登山車。導(dǎo)游說穿得少的人必須租一件棉衣,山上很冷??赡怯蜐n麻花的大衣讓我實在不敢親近,我掏出包里備用的毛衣穿上,又喝碗峨嵋熱茶,身上暖了,精神自然頓生。再上車來,車內(nèi)的氣氛活躍起來了,打開窗口,一邊欣賞著峨嵋山明媚的有如夏一般濃濃的春景,看那高高的雄偉的叫不名兒的巨樹,遮住了天;瞧那叢生的茂密竹林和各種雜樹野草鮮花蓋住了地面。行走在這綠樹青草鮮花中間,呼吸著濕潤的清新的涼爽的空氣,塵世的雜念頓消,整個兒塵心都被這蒼翠云峰浸潤了。不知不覺地,隨著眼前針葉林的出現(xiàn),隨著一些樹木花草呈現(xiàn)的秋的模樣,我們感到身上有了寒意,而且越來越不可抵御,原來,我們進(jìn)入了地勢更高的寒冷地帶。
“雪?!”
當(dāng)走出包裹著我們的參天巨樹之時,一片白茫茫的雪映進(jìn)了我們眼簾,大家再次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好個變幻莫測的峨嵋山喲,翻過一座山爬過一層嶺就換了一個季節(jié)!
可惜的是,我們剛剛轉(zhuǎn)過一道坡,頃刻間,鵝毛大雪便鋪天蓋地般卷來。那陣式,你根本說不清是風(fēng)卷起地上積雪,還是天下北風(fēng)雪,風(fēng)雪彌漫之中,車走了不長時間,就在絕壁森森的雷洞坪停止不前了。司機(jī)說,這樣的天氣,他也是多少年未遇到過的,車不能往前走了。他指給我們一條通往最高峰——金頂?shù)难┞?,說是只有十里的路程,誰想上就一起上,注意按照路標(biāo)走,路很窄,別滑下山去。
登峨嵋焉有不登金頂之理?不看看那頂峰的奪妙勝景,豈不枉來峨嵋一遭?及至下了車往那一尺多深的雪中一站,眼前就是一片潔白的混沌!人、山、樹、廟、宇、樓、閣,渾然一色,蒙蒙、茫茫、溟溟……路右,是以鐵一樣的枝干頂天拄地的冷杉密林,白雪披掛,在凜冽呼號的寒風(fēng)中一動不動,木刻一般。那種冷峻、靜穆、荒涼,那種縞素、強(qiáng)悍和粗獷,有著懾人魂魄的氣勢。路左,是絕壁懸崖,往下一瞥,更是驚心動魄,濃密的樹冠舞動銀蛇,鋪蓋著深溝大壑向遠(yuǎn)方消失。僅僅這么一眼,就仿佛有一種力,要即刻把你拉入深淵之中。
“啊!”我叫了起來,緊忙用手掩住了口。因為,我聽說這雷洞坪明代叫雷神殿,當(dāng)年立有禁聲鐵碑,傳說如高聲談笑,會立即引起風(fēng)雷。這絕壁、白雪,已令我心驚肉跳,若再惹起風(fēng)雷,還了得?我突然領(lǐng)悟了“震懾”二字的威力!仰望遠(yuǎn)處入云的山峰,我們的腳步打顫了,心也膽怯了,那山還上得了嗎?終于“英雄氣短”,一個個徑直下山了。
然而,下山的路更陡更峭更滑,雖有石階鋪就的登山路,雖是拄著棍子加著小心,仍是一步一滑、兩步一站地數(shù)不清跌了多少跟頭,累得直喘粗氣。終于,走過連望坡、羅漢坡,走進(jìn)“坡連云路好鉆天”的洗象池。洗象池的廟宇建在海拔兩千多米的峰巔,房舍多虛蹈凌空。據(jù)傳說,普賢菩薩曾經(jīng)來這里洗象登山,廟里有普賢和圣象的塑像??晌覀儏s累得無心觀賞,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一任山風(fēng)拂汗面。還真有些身體差的男子漢們支持不住了,直吵吵走不動,這時便上來一些腳夫攬生意,他們的背上綁有梯凳,可以坐上去一個人。人家告訴我們說,這古老而傳統(tǒng)的交通“工具”,是峨嵋山獨有的,一里地僅收費五角。就五角錢?我震驚的心里涌出一股心酸,峨嵋腳夫的血汗這樣的不值錢嗎?我不知徐霞客游峨嵋時是否就有這樣不值錢的勞動,但不管怎樣的不值錢,如果也沒賺到的話豈不是更令人心寒?我開始勸走不動人去坐,本來想坐不好意思的人讓我一說,三兩個人一叫號就都坐了上去。但坐上去的人沒走幾步卻直喊害怕要下來,山太高太陡,坐在一個人的背上晃悠著肯定不如雙腳踏地,但腳夫豈肯放下?看著同行人被“峨嵋腳夫”背著的狼狽相,我便給他們講起當(dāng)年韓愈登華山,上了蒼龍背下不來,丟了書,扔了衣裳,嚇得大哭的情景,我對腳夫說他們?nèi)舨豢弈憔筒环畔拢羰强蘖四憔头畔聛砦姨湾X,就這樣大家便邊走邊相互打趣說笑,一時間讓我們走的忘記了累,坐腳夫背上的也忘記了怕。
就這樣,我們一口氣下了鉆天坡,過了華嚴(yán)頂、遇仙寺,以為不會再有什么可以引起我們驚異的勝景。卻未曾想,剛剛走到九老洞與洪椿坪之時,突然間,一條耀眼的雪線刀切般橫在我們面前:銀翠相異,涇渭分明,美得至極,美得絕妙!這條大自然的分界線越過莽莽森林,越過山巒峰谷,環(huán)繞在峨嵋的半山腰上,像一條潔白的哈達(dá),纏繞在峨嵋的腰間。雪線的下一步,青山碧綠;雪線的上一步,雪掩冰封。不論是匍匐的灌木林,還是鉆天的冷杉巨干,都被打上了清晰的印記。凡是在雪線上的,都有一個整齊的一絲不茍的橫切面,像是一位鬼斧神工的測繪學(xué)家比著巨尺畫出來的。我拉過一桿細(xì)細(xì)的竹枝,碧綠的葉子上鋪著一層晶瑩的白雪,白綠相間,我驚嘆大自然奇妙無比的神力,竟能將生命的蓬勃熱情與自然的蕭殺冷漠,結(jié)合、映襯、烘托得詩意般的生動!
過了雪線,我們便從冬天的世界,又回到了那個春色明媚花草芳菲的峨嵋獨有的世界。層層翠巒在腳下起伏,濃蔭、淡蔭、肥綠、瘦綠、蘋果綠、春芽綠……天光、云影、山巒、溪水、樹木、野草、雜花,融合成統(tǒng)一的色調(diào),蔥蘢而空靈,蓬勃而不俗,年輕而不蒼郁,我覺得似乎掉進(jìn)“綠色熏嵐”里,全身,不,連心靈都被那醉心的綠色浸透了……哦,神奇的仙山峨嵋喲!
(責(zé)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