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

這幾天，他快要累死了，頭暈眼花的，又是裝修，又是相親。他在一家晚報上登了一則征婚啟事，上面寫道：“某男，三十六歲，鐘表廠職工，中專畢業。單身，身高１．７０米，相貌端正，有二室一廳婚房。尋相貌秀麗、三十歲以下的單身女性為侶?！?/p>

他走馬燈似的見了一個又一個女性，是應該想到的，會有那么多的應征者。在這個擁擠的城市里，一寸土就是一寸金。顯然她們都看中了他這個格外寬敞的房子。他選中了一個差不多滿意的二十五歲女孩。這女孩真的是漂亮極了。比他從前見過的那個姓單的女售貨員不知強多少倍。

那時候，他的姑姑還活著，姑姑托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在鞋柜賣貨的本市女孩，姓單。他去見面，立刻就很滿意地同意了。可是，女孩知道他的情況后，又不滿足地說道：“將來要跟姑姑一起生活嗎？”

他答道，當然了，房子都是姑姑的，是姑姑在他父母去世后，把他接過來，繼續承擔著撫養他的責任與義務的。雖然那時他已有十四歲了，可是，姑姑就像他的母親。兩個人是有母子情誼的。

女孩不悅：“跟一個老太婆住在一起？她看起來不怎么干凈。”

姑姑常年有病，經常咳嗽吐痰，眼角里掛著眼屎。

他不吭聲?？伤溃⑹遣荒蜔┝?。姑姑知道后，姑姑很生氣，姑姑對介紹人說：“這種女孩我們不能要！算了吧。”

于是就吹了。以后，他又陸續見了一些女孩，是一些家境較好的小康人家的女兒?？伤窒訉Ψ介L得太丑，拿不出去。拖了又拖，拖到了今天。他都三十六歲了。

他一直想著那姓單的女孩。他想，如果沒有姑姑，他不就得到她了嗎？

這么多年，他想結婚都想瘋了。整天看著畫報上五顏六色的美女出神。同他年齡相仿的男同事都成家了，并且有了可愛的孩子?？伤?，還是一個光棍漢。他知道孔子那句話“逝者如斯”，再不抓緊時間，這一輩子就干燥荒涼地度過去了。

不過，現在總算好了。自己擁有了一整套房子，又馬上要“洞房花燭夜”了，心里真的很暢快。他不停地忙著裝修，忙著布置新房，心里像吃了蜜酒似的?？墒牵跁晨斓耐瑫r，又有一絲陰影浮上來。他總覺得，姑姑也許在門外的什么地方徘徊，隨時要走進來。隨時地，要破壞他的生活。姑姑蒼老的身軀又可憐又可惡，就像一只斷了翅掙扎的蒼蠅一樣。

今天，他陪那個二十五歲的女孩逛街買皮包，踏遍了市中心所有的大百貨商場和女性用品店，他真的是累極了。他伏在新買的一張繡著百鳥圖案的沙發上，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并且，做起夢來。

在夢中，他和姑姑在吃晚飯，姑姑給他做了鯽魚湯，讓他補養身體。姑姑咳嗽著，不斷地吐著痰。

吃完飯，姑姑先上床。她臨睡前對他說：“把窗子關好啊。我又病了，特別怕風寒。”

他答應著，看著姑姑歪歪斜斜地爬上床，把枕頭墊得很高，蓋上厚厚的被子。

他看電視，看著電視中神仙眷侶，卿卿我我，又是艷羨又是嫉妒。唉，自己才三十六歲，別人都說看起來像四十了。還不是愁個媳婦？越想心里越煩悶，電視上的繽紛也變得聒噪起來。

姑姑在里屋劇烈地咳嗽起來。咔，咔，咔地，像要間斷了似的。

猛然地，一道電光閃過他的大腦。他想到了一個徹底的毒辣的主意。

他慢慢站起來，走過去把電視關了。然后，他悄悄走到各個屋子，陽臺，衛生間，廚房，把所有的窗子和門都打開了。冷風一陣陣襲進來，他凍得縮了縮脖子。

后來，他回到自己的小屋，把門關緊了。

第二天早晨，姑姑劇烈的咳嗽像錘子一樣敲打著屋子。姑姑喘著氣說：“你怎么沒有關窗子？”

他并不理睬，走過去把電話線拔下來，便徑直上班去了。

晚上回來，姑姑仍舊躺在床上，不停地像爆炸似的咳嗽，吐著濃痰。并且，哭泣起來?？墒?，姑姑已經下不了床了。

一個星期以后，姑姑死了。

他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客廳里，忽然聽到敲門聲。

嘭，嘭，嘭。

那分明是姑姑的聲音呵，顫抖地，間斷地，呻吟一般地。在敲門聲中夾雜著姑姑蒼老得像樹根一樣的咳嗽聲，“咔，咔，咔”。

屋子里像墳墓一樣，寂靜極了。只有那刺耳的敲門聲。

他恐懼得發起抖來?？墒?，那敲門聲是那樣堅持，那樣執拗，那樣頑強，不由得他不站起來。

他醒了。一身大汗。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奇怪，剛才做的夢怎么是半年前那段日子的重演？真的是太可怕了。自己做過的事，居然在夢中又經歷一遍。而且，姑姑來敲他的門了。姑姑又來了。不過，幸好是夢，幸好是夢！

他自言自語地嘮叨著，同時，眼睛盯著那黑洞洞的大門。他想著夢境里的可怖情景，那敲門聲，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

他想站起來，把燈打開。沒有月亮，屋子里太黑了，有點壓抑。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什么聲音。嘭，嘭，嘭。

是敲門聲！

他感到自己已經凝固了。手上的夜光表告訴他，已是午夜兩點了。

他站起來去拉燈?？墒?，奇怪，所有的燈都壞了。他跌跌撞撞地摸來摸去，心臟都要蹦出來了。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聽到“嘭嘭嘭”敲門聲音的中央，忽然夾雜了“咔咔咔”的蒼老的咳嗽聲。

他站住了。然后，在那一陣比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和咳嗽聲中，他夢游似的，慢慢走了過去。

他打開了門……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