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親

天黑下來的時候，彎子摸進了村長的家。

村長是村中最有學識的人兒，過去是，現在也是。雖然最近幾年村中的香火氣很旺，許多人家的祖墳也開始冒煙了，甚至出了好幾個大學生，這可樂壞了村中的那些老書生和沒牙的老漢。但那考出去的大學生，頭兩年還能看見回家，慢慢的就好像蒸發掉了一樣，只給人們留下了一些閑話和念想。村中的老人聚在一起的時候，談論更多的就是年輕人靠不住了，咱村還得靠老村長。話雖這么說，但大人訓斥孩子的時候總是說：“狗日的你要好好念書，將來好跟人家一樣在外面混。”

村長以前是村小學的一個教師，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但誰也不知道村長怎么就不教書了，大家只記得自從村長不教書之后，人們就再也不把村長和教書掛鉤了。村長也和大家一樣是一個老百姓了，只是又當了個村官。

村長官兒也不大，家里也就簡簡單單，與其他的家相比，與眾不同的是在墻上貼著自己寫的一些毛筆字，這在村民的眼里，已經是一種不簡單，大伙想湊熱鬧的時候也就往村長家跑，盡管村長的女人不怎么讓大伙舒服，但大伙攆的就是村長，對村長女人的嘮叨也就不在乎了。

村長喜歡的就是冬天，那時候，在外面各個角落里流浪的強壯的男人和不強壯的男人，都會背著鋪蓋卷兒回到自家的熱炕上，訴說著各自的遭遇和外面的見聞。村長家這時候也就異常的熱鬧，村長說，熱鬧的不僅是氣氛，更是人的心哪！人們對村長的這句話佩服不已，在家的日子也就格外的心疼自己的老婆和家里的老小。然而一到春天，村中的男人就消失光了，只有女人的身影在村中出現，村長也就成了村中最強壯的男人，盡管年已五十。

彎子摸進村長家的時候，村長正和女人在炕上吃飯，村長女人看見彎子，忙從炕頭上溜了下了，邊往嘴里搗飯邊說：“彎子來了，我給你舀飯去。”

彎子忙攔住了村長女人說，“不用了，嬸，我吃過了。”彎子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是說給村長女人聽的，但他一直盯著村長看，好似在提醒村長什么。村長從口袋里摸出兩根煙，一根自己點上，一根扔給了彎子。

彎子是村長最欣賞的一個娃兒后生，彎子初中畢業那年，和他一起的幾個同村的小伙子都考上了高中，而惟有彎子沒有考上，好像與分數線差的也不遠。聽說交１０００塊錢彎子就能上高中，但對彎子來說，１０００塊錢就相當于家里的那頭耕牛，但彎子家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這么一頭牛。大伙都動員彎子大說：“讓娃兒上學吧，把牛賣了，就當你養了一頭牛，結果牛圈開了牛讓別人偷走了。”彎子大是個沒讀過書的老實漢，他覺的兒子至少初中畢業，比他老子強多了，彎子也念不進去，就算了。大伙依然是勸，但彎子大鐵了心就是不讓讀，他想的更多的是他家的耕牛，沒牛了，家里還怎么過啊。大伙見彎子的后半生只能與牛為伴了，就安慰起了彎子。當善良的人們都在安慰彎子的時候，村長卻對大伙說，彎子這娃兒聰明哩，這娃兒要成大樹哩。大伙就像相信廟里的神像一樣，對彎子也就看得順了一點，大伙都想著，要是彎子這娃兒出息了，說不定我也會沾點光呢？大伙的期待就像一窩蛇蛋一樣被埋藏了起來。

不知是村長刺激了彎子，或是彎子確實是一塊好料。彎子和村中的男人一樣，背起了鋪蓋，走了。從這一天起，人們說起彎子，已經把他當作村中的一個男人了，盡管和他一起讀書的都還是娃兒。說也奇怪，彎子這家伙倒也挺爭氣的，身體強壯，腦瓜子也靈，在外也干的是輕巧活，錢也能掙上。兩年下來，人變的更強壯了，眉宇間也有點讀書人的秀氣。他先是搬回來了一臺２１吋的長虹大彩電，雖然大伙見過大彩電，但在村中這樣的大彩電卻是第一個，彩電搬回來的那一天，村中的老人和媳婦都去了，一屋子的人頭都在搖晃著，沒牙的老漢從嘴里念叨著：“攢萬貫家財，不如養一個好兒。”言下之意，就是他們不僅沒有攢下萬貫家財，而且沒有養下好兒子。這個好兒子讓一個不識字的彎子大養下了，他們有點不甘心啊！但沒牙老漢的那句話，成為大家對彎子的一致認識。彎子一夜之間因為電視機而出了名，彎子也一下子光耀了祖宗，彎子大走到村人面前也風光了不少，找他聊天的人也多了，他也自豪了起來，似乎他要向別人證明，那個有出息的兒子是他養的，別人就是養不出來。

彎子在下一年又翻修了住房，雖然只是用磚砌了前墻，但彎子卻又給墻貼上了一種叫瓷片的東西，白得很是耀人的眼，瓷片上印著一個大大的福字，這讓村人們依然羨慕了很久。

彎子風光了幾年之后，就不火了。蓋房子把他掙來的一些票子花光了之后，票子就不那么好掙了。出去打工首先是沒有人再按原來的工價要他了，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也就廉價了，并且又下崗了那么多人，人多為患，他也慢慢被其他打工的人淹沒了。之后，苦了一年，老板卷上錢跑了，彎子一個子都沒拿到，年末的時候，他借了點路費回來了。彎子大還等著彎子掙錢回來過年，不想卻等了個空，對著年關，也只能抽旱煙了。

彎子沒有想到，自己一年不如一年了，打工也越來越掙不上錢了。又一個年末了，彎子依然帶著一點路費回家了。彎子大急了，兒子掙不回來錢了，也就來氣了，突然在一天早上擔水的時候就一頭栽倒了。彎子帶著存下的一點錢，把他大送到了縣上的醫院里，結果查出是中風，彎子愁了，這可是個要窮人命的病啊！但病要治啊，彎子大躺在醫院里，彎子在外面忙活開了，借錢，找親戚，找認識的人。彎子也知道，這個病要靠錢來支持，就是把錢卷成卷兒往醫院塞啊！有再多的錢也有花完的時候，何況他本沒有錢。

彎子大住院的時候，彎子媽也在一天起床的時候突然嘴歪了。這可要了彎子的命！

彎子大住了一段時期，情況好點了，但人卻動不了，和癱了一樣。但沒錢了，也就出院了，出院的時候，他叫去了村長，對著村長說：“彎子年齡也大了，你給他說個媳婦我就知足了，咱村窮啊，又在山上，要是沒人來，就看有誰愿意換親？彎子妹也２０了，讀書也沒戲，光花錢，不如說個換頭親，也就省錢了，不然，娶一個媳婦要幾萬，我娶不起啊。”

村長就帶著彎子大的寄托，給彎子相了一門親事，那家條件和彎子家差不多，只不過那家是姐姐給弟弟換。村長說，彎子家有個新電視和新房，但那家卻說，彎子家有個有病的老頭和一個歪嘴的老太婆，他們有點虧。好在村長本事大，好說歹說也就成了。在村長看來，那家的女娃雖說不識字，但也很清秀，男的也老實，挺般配。

彎子摸進村長家，就是想說，他不同意這門親事。

彎子對村長說，村長，我咋能用我妹妹換，我就是再沒球本事也不能換啊，大不了打一輩子光棍。

村長盯著彎子說，人家還不愿意呢，你大那么病重，你媽嘴又歪了，別家的女娃水靈靈的，你娶過來至少也是村中最好看的女人，你不愿意個啥。

彎子說，我讀過書，換親丟人那，別人會看不起我啊。

村長沒等彎子說完，就說，你丟個球人，把女娃娶過來，兩口子好好過日子，服侍好你大，照顧你歪嘴的媽，孝敬孝敬他們，讓他們走完路，也就夠了，別人才能看得起你狗日的。

彎子無奈地喊，我心不甘啊！

心不干又能咋，人的命就這樣，你還能咋的，回家去吧。準備準備，早點選個日子把婚事辦了，你大的心病也就了結了，以后就好好過日子行了。人吶，就這樣，有些事沒辦法啊！無奈啊！去吧，回家準備去，得生活啊！村長對著彎子最后沉重的說。

彎子狠心地拉開了村長家的門，村中的狗叫了幾聲。之后，就沒聲息了。

彎子回家對自己歪嘴的媽說：“給我妹妹收拾一下嫁妝吧。”

彎子又走進了妹妹的房間，對妹妹說：“哥我對不起你！”

妹妹只是用力點了點頭，說我懂！然后又說，我懂！

第二天，彎子去了城里，蹲在澡堂里，嗚咽地哭著。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