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組歌》誕生始末

《長征組歌》作為中國合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創(chuàng)作于1964年10月，首演于1965年8月，迄今已40余年了。40多年來，《長征組歌》歷演不衰，創(chuàng)造了中國音樂史和演出史上的奇跡，在中國音樂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時值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之際，回顧《長征組歌》創(chuàng)作、演出的歷程，有著特別的意義。

“歷盡千辛萬般苦”：肖華的文學創(chuàng)作

肖華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以文武兼?zhèn)渎劽谲妰韧狻Ｗ鳛殚L征的親歷者，他曾任少共國際師及紅十五師政委。

1963年12月，中央軍委決定由副主任肖華全面主持解放軍總政治部工作。1964年2月，肖華染上了嚴重的肝炎。4月下旬，經組織安排，肖華由妻子王新蘭陪同去杭州療養(yǎng)。9月，肖華被正式任命為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

到杭州后，肖華在杭州西湖附近療養(yǎng)。這對習慣忙碌、日常只睡五六個小時的肖華來說，感到很不適應。不過，這樣一來，成就了不朽之作——《長征組歌》。

在杭州，肖華除對總政工作電話“遙控”外，也制定了一個“休息”方案，就是讀書、練字，晚上寫點想寫的東西。肖華喜歡詩詞歌賦，是頗負盛名的將軍詩人，部隊文藝單位約他寫歌詞的不少。由于工作忙，答應后無法兌現(xiàn)，正好利用難得的閑暇“還債”。

1965年是中央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全軍各部隊根據(jù)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和總政治部的部署準備籌辦一些主題紀念活動。肖華是長征的親歷者，文藝界的同志自然想到了他，多次約他寫些有關長征的作品。其實，對于謳歌長征，肖華早有沖動。

早在1938年，由著名文人阿英在上海出版了一本由24幅漫畫組成的、名為《西行漫畫》的長征畫集。由于畫稿是由肖華讓人帶給阿英的，所以阿英以為這些畫是肖華所作。此書印了2000冊，大部分流散于上海和新四軍活動地區(qū)。時隔20年，也就是1958年夏，總政文化部的一位同志在北京圖書館發(fā)現(xiàn)此書。肖華見到此書，如獲至寶，帶著書，找到人民美術出版社，建議重印此書。人民美術出版社答應了肖華的要求并請他作序。肖華直陳，此書不是自己所作，但想不起誰畫的，只知道是一位搞宣傳的同志畫的。1961年，黃鎮(zhèn)大使從國外回來，李克農向他提及這本畫集，才知道，此畫集是黃鎮(zhèn)創(chuàng)作于長征途中。1962年，為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20周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再度精印這本畫集，并正式改名《長征畫集》，而這次肖華又應黃鎮(zhèn)之約再次作序。這件事對肖華觸動很大，他在與有關方面的負責人交談時曾說：“除了畫冊，應該用多種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長征。”他還對王新蘭說：“如果有一整塊時間，一定要寫寫長征。”到杭州治病療養(yǎng)，肖華終于有了施展“抱負”的機會。

用什么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長征，是肖華首先遇到的問題。肖華長于詩詞歌賦，到杭州后，又集中精力大量閱讀了唐宋詩詞中的名家之作。中國古典詩詞的凝練、概括、含蓄、極強的表現(xiàn)力，加之優(yōu)美的格律和高度的形式美，對肖華啟發(fā)很大。經過一番思考，肖華決定用組詩的形式來表現(xiàn)長征，并根據(jù)舞臺表現(xiàn)通俗性的要求，確定了總體創(chuàng)作原則：有一定的格律，但又不囿于格律。最后，他確定采用一種新的體例，即“三七句、四八開”的格式，就是每段詩歌用4個3字句、8個7字句，共12行68字組成，一詩一韻，押一個統(tǒng)一的韻腳。

從1964年9月至11月，肖華全身心投入到創(chuàng)作之中。他時常進入到忘我的境界，情感如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淚水常常情不自禁地滴落在稿紙上。對此，后來擔任《長征組歌》譜曲創(chuàng)作者之一的著名作曲家、時任戰(zhàn)友歌舞團團長的晨耕回憶說：“肖華同志的寫作是含著眼淚，蘸著心血的，我拿到底稿時發(fā)現(xiàn)，上面滿是淚痕。”“后來肖華同志向我們介紹，寫的時候，他是一字一淚，那是把30年前的場景都回憶起來了。”

肖華從長征極其豐富而又富于傳奇的斗爭生活中，選取了12個（后來確定為10個）最具概括性的典型場景進行創(chuàng)作，即告別、突破封鎖線、進遵義、入云南（后改為遵義會議放光輝）、飛越大渡河、過雪山草地、到吳起鎮(zhèn)、祝捷、報喜、大會師、會師獻禮、誓師抗日。經過多少個日夜身體、意志與情感的洗禮，肖華終于完成了長征組詩的創(chuàng)作。

后來肖華摘取毛澤東《七律·長征》中的第一句，將組詩取名為《紅軍不怕遠征難》。其后總稱《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

著名詞作者石祥回憶：“組詩于1964年4月開始醞釀，9月至11月進行詩詞文學創(chuàng)作，初稿10月完成，后又經過反復征求詞曲專家們的意見，經過近10次的修改，以《紅軍不怕遠征難》為總題目的長征組詩于1964年11月中旬基本正式定稿，完成文學創(chuàng)作階段的工作。”

為創(chuàng)作《長征組詩》，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病中的肖華在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上也經歷了一次艱難的“長征”：轉氨酶升高了4次，體重降低了數(shù)斤。

“熱淚沾衣敘情長”：將軍、作曲家融情譜曲

1964年11月中旬，肖華通過總政文化部將為長征組詩譜曲的任務交給了總政歌舞團團長時樂蒙和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歌舞團團長晨耕，分別組成《長征組歌》譜曲創(chuàng)作的兩套班子，并形成鮮為人知的兩種版本。這兩種版本，一個是由總政歌舞團創(chuàng)作并演出的《紅軍不怕遠征難——表演大合唱》，簡稱“總政版”；另一個是由戰(zhàn)友歌舞團創(chuàng)作、后來攝制成彩色舞臺藝術片并廣為傳唱的《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稱為“戰(zhàn)友版”。

這兩套創(chuàng)作班子，都是在周恩來和肖華的親自關懷和指導下進行創(chuàng)作和排演的。

總政歌舞團創(chuàng)作并演出的《紅軍不怕遠征難——表演大合唱》，于1966年2月在北京京西賓館禮堂為當時在北京召開的全軍高級干部會議匯報演出了兩場，演出非常成功。“總政版”的《長征組歌》曾決定由八一電影制片廠攝制成舞臺藝術片保存下來，但由于隨之而來的“文化大革命”的影響，拍攝計劃夭折。據(jù)當時參加“戰(zhàn)友版”《長征組歌》演出的馬子躍評價，總政歌舞團的節(jié)目很壯觀、很有氣勢，既有合唱也有舞蹈和表演，音樂的交響性比較強，運用的美聲唱法和西洋音樂元素更加豐富。

觀看演出后，周總理問肖華，這兩個版本哪個更好？肖華感嘆地說：“各有千秋。”

后來“戰(zhàn)友版”的《長征組歌》，作為普及作品，由戰(zhàn)友歌舞團排演、推廣，為觀眾喜聞樂見，流傳甚廣。

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歌舞團的前身是成立于1937年的晉察冀軍區(qū)政治部抗敵劇社；1949年改名為華北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1955年5月，被正式命名為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歌舞團。該團先后創(chuàng)作出許多膾炙人口的藝術精品，如《眾手澆開幸福花》、《學習雷鋒好榜樣》、《看見你們格外親》、《歌唱光榮的八大員》、《我和班長》、《打靶歌》、《一壺水》等。與此同時，該團還集結了像馬玉濤、馬國光、賈世駿、張振富、耿蓮鳳、晨耕、生茂、唐訶、李遇秋、洪源、石祥、唐江等一批著名藝術家。

對于《長征組歌》的音樂創(chuàng)作，作為創(chuàng)作者之一的戰(zhàn)友歌舞團著名作曲家李遇秋回憶道：“我們晨耕團長當時接到一個任務，軍區(qū)通知他去總政那兒取一個稿子，肖華同志寫的詞，具體怎么回事，反正是總政那邊會給說的。后來聽說在交任務的時候，肖華同志說了：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歌舞團的幾位作曲同志，對民族音樂的形式比較熟悉，寫了不少群眾喜愛的歌曲，他們又有一批較好的獨唱演員，先請他們對長征組詩譜出一個比較通俗、易學易唱、具有民族特點的曲子，爭取明年七一或八一演出，以紀念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

從1964年12月起，戰(zhàn)友歌舞團曲作家晨耕、唐訶、生茂和遇秋開始初稿的創(chuàng)作。4位作曲家僅用兩個月就完成了第一稿。他們從組詩選出10首譜成組歌，把10個不同的戰(zhàn)斗生活畫面環(huán)環(huán)相扣地結合在一起，將江西采茶調、苗家山歌、湖南花鼓、云南花燈、川江號子及陜北秧歌等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很好地運用到譜曲創(chuàng)作中。

1965年4月下旬，4位作曲家?guī)е醺鍋淼胶贾荩蛐とA逐段試唱譜曲的效果。唱后，肖華沉吟了片刻，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是說邀請大家和自己住上一段日子。對此，作曲家遇秋回憶道：

肖華同志留我們在那兒住了10天，每天搞一個上午，一天一曲。第一天第一曲，第二天第二曲地這樣講。他向我們講解為什么要這樣寫，當時怎么出發(fā)的，為什么說是“熱淚沾衣敘情長”，為什么說是這樣，為什么說要那樣……

我們一開始理解紅軍長征要革命，要北上抗日，那自然是浩浩蕩蕩的，紅軍從來都是英雄好漢。紅軍離開根據(jù)地時怎么可能讓人覺得有牽兒掛女，難解難分的感覺呢？但是后來肖華同志說：“聽周總理講那個時候長征是不得已啊！不是什么浩浩蕩蕩的。”當時，上哪兒去，能不能回來，肖華說連我這樣的師級干部都不知道。所以，肖華出發(fā)前與姐姐告別，姐姐哭成了淚人，不斷地問：“去哪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

所以才有這個送別，告別應該是比較低沉的這么一個效果。

第二曲，他跟我們介紹，“路迢迢，秋風涼”。這幾個字，從字面上看，很難理解更深層次的東西。他一講，我們才知道：那時紅軍長征，兩個地方死人最多。一個是過封鎖線；一個就是過雪山草地，那死人是最多的。敵人是有準備的，機關槍掃過來倒一大片，然后又沖上去……就是這樣子過的封鎖線啊！當時過封鎖線的時候，連我們的朱老總都親自甩上了手榴彈……

我們1949年建國以后，50年代初，有關部門專門組織了一個小部隊，當時配備了非常精良，最好的裝備，重走了一遍長征路。看到的當年最壯烈的場景依然是這兩個地方。建國以后，我們的戰(zhàn)士從那里走的時候還看到：草地上，風雨中，擺躺著烈士的尸骨、武器、馬燈和刺刀……

聽了以后，對我們曲作者感受很深……所以對我后來的后期創(chuàng)作打了一個很好的基礎——“一個感情的鋪墊 ”。

然后第三曲、第四曲……肖華同志就這么一直講下去……

我當時完全進入了紅軍長征當中的一種狀態(tài)。所以進入后期創(chuàng)作以后，非常非常快。最后在寫總譜的時候，我基本上是3天一首3天一首。當時也就是吃吃飯，困極了睡一會兒覺而已。3天一首，現(xiàn)在如果讓別人來抄總譜，他一天也不一定抄得完，他得抄一天半。我還得構思呢！所以這個創(chuàng)作速度，在我這一生里邊，創(chuàng)作速度是最快的，并且創(chuàng)作質量也是最高的。

肖華鞭辟入里而又動情的講解、引導，對4位作曲家的譜曲創(chuàng)作啟發(fā)很大。隨即，在杭州，4位作曲家對曲譜重新進行了斟酌、修改。再次試唱后，肖華覺得不錯，認為可以投入排練。

1965年7月1日，《解放軍報》全文發(fā)表了長征組詩《紅軍不怕遠征難》。1965年8月，《解放軍歌曲》第8期首次發(fā)表《長征組歌》全部詞曲。

“凱歌萬代留英名”：戰(zhàn)友歌舞團的經典傳頌

1965年5月初，戰(zhàn)友歌舞團排出最強演出陣容，正式排練《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擔綱演出的有該團主要演員馬國光、賈士駿、馬玉濤等。經兩個多月的緊張排練，1965年7月19日在天津人民禮堂，肖華第一次審看了由作曲家晨耕、生茂、唐訶、遇秋譜曲，著名指揮家唐江指揮，戰(zhàn)友歌舞團演出的《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看后，他動情地說：“你們的演出讓我很感動，你們把歌唱活了。因為長征本身是偉大的，是感人的，你們的歌展現(xiàn)了偉大長征的面貌，你們的演出是成功的。”

1965年8月1日，《長征組歌》在中央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之際在北京民族宮禮堂隆重公演并引起巨大轟動。隨后在京、津、滬、寧等城市及部隊巡回演出50多場次，場場爆滿。觀眾為之踴躍，反映之強烈，為新中國成立以來音樂會所罕見。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對《長征組歌》給予了高度評價。一時間，《長征組歌》成了全國人民爭相學唱的對象，《四渡赤水出奇兵》、《過雪山草地》等唱段廣泛流傳。當時，小伙子會哼“雪皚皚”，大姑娘能唱“苗嶺秀”成為時髦。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1965年8月應廣大聽眾的要求，每天播出一次組歌的錄音。馬國光、賈士駿、馬玉濤、耿蓮鳳等演員也因此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

《長征組歌》是繼《黃河大合唱》之后在群眾中廣泛普及的大型音樂套曲，與1964年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一起，代表了當時音樂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

烏云遮天難持久，《長征組歌》永放光芒

1965年《長征組歌》公演后，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毛澤東收聽后也贊不絕口。然而，江青等人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極端仇視《長征組歌》的演出。他們誣蔑詞作者肖華，說《長征組歌》是“毒草”，演出《長征組歌》是“復舊”、“翻案”，“是為老帥們招魂”，并說《長征組歌》反對毛主席，為肖華本人樹碑立傳。周總理挺身而出，在6000人參加的總政全體干部、戰(zhàn)士及職工大會上激動地說：“肖華同志從紅小鬼到總政治部主任，跟著毛主席幾十年，他怎會反對毛主席呢？他寫的《長征組歌》，你們能寫出來嗎？對毛主席沒有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是寫不出來的。‘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這一句可是神來之筆啊！”

“文化大革命”期間，《長征組歌》曾被禁演。1975年，在毛澤東關于調整文藝政策的指示下，主持中央軍委工作的鄧小平，沖破“四人幫”重重阻撓，指示有關部門為紀念中央紅軍長征勝利40周年復排《長征組歌》。同年10月，經過修改、加工，復排后的“戰(zhàn)友版”《長征組歌》在北京展覽館劇場再次公演，連演45場，場場爆滿。然而，當時“文壇的把持者們”指示他們控制的輿論工具，不準刊登《長征組歌》的歌詞和宣傳文章，不許播放《長征組歌》的錄音，不準灌制唱片，不準出版歌集。當時在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的“戰(zhàn)友版”彩色舞臺藝術片《長征組歌》，也橫遭干擾，險些夭折。

關于1975年《長征組歌》復演時的情景，作曲家遇秋深情回憶道：“1975年的時候，那演出就又不一樣了。那些老同志從音樂聲起，眼淚就嘩嘩地流。還包括他們的子女們，在北展看完演出后，幾個人邀成一伙，也不坐公共汽車，就挎著臂膀走回城里，從北展到地安門。那心里，替他們的父輩驕傲、光榮啊！”

烏云遮天難持久。1976年10月，“四人幫”被粉碎，《長征組歌》再現(xiàn)舞臺。同年，由肖華作詞，晨耕、生茂、唐訶、遇秋作曲，由中國解放軍八一電影制片廠攝制，戰(zhàn)友歌舞團著名歌唱演員馬玉濤、賈世駿、馬國光、王克正、耿蓮鳳、楊亦然、王伯華等聯(lián)袂主演的《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搬上銀屏。全片由《告別》、《突破封鎖線》、《遵義會議放光輝》、《四渡赤水出奇兵》、《飛越大渡河》、《過雪山草地》、《到吳起鎮(zhèn)》、《祝捷》、《報喜》、《大會師》十部分組成。

《長征組歌》作為“長征精神”的有聲之作，曾影響、激勵了共和國幾代人，今后仍會以其不朽的魅力將“長征精神”傳頌。

（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