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變動

米桶一走進辦公室，處里的老麥就神秘地湊過來說：“米桶，告訴你一個秘密，廳機關最近將有重大人事變動哩?！?/p>

老麥看過去，米桶肥肥的堆滿了肉的臉上波瀾不驚。其實，這消息在辦公室早就傳開了，只有老麥這樣的老實人才遲遲知道。

“你知道嗎，這次人事變動，廳里一下子要提拔兩個副廳級干部。一是因為文副廳長要去當市長；二是省委組織部給廳里增加了一個助理巡視員的副廳級非領導職務?！崩消溸€在喋喋不休地向米桶介紹著。

米桶不置可否地整理材料，老麥見米桶對自己提供的消息不屑一顧，心想他可能知道的比我多，就想進一步證實一下消息的真偽，于是，他那發黃的面部瞬間堆滿了笑容：“你是消息靈通人士，是真的嗎?”

見老麥這樣問，米桶慢條斯理地說：“組織部領導在上星期找文副廳長談話了，不過最后的結果沒人知道，人事上的事。不見到任命通知是不能算數的。下星期上級組織部門要來廳里搞民意測驗。”

米桶提到的文副廳長，是廳里唯一的留美經濟學博士，年輕有為，學歷高，水平也高。米桶和老麥都知道，文副廳長走后，組織部極有可能在廳里產生一位接任的副廳長，因為這是個管業務的副廳長，一般不會從外單位派，這就給廳里留下一個副廳長的空缺。同時還要提拔一個助理巡視員的副廳級非領導職務，這兩個職務都會在處長職位中產生。看著就只有兩個空缺。但實際上一個職位的變動，就意味著一大串職位的相應變動。

米桶和老麥都是主任科員，要是有希望，也只有晉升副處級的希望。米桶不但算清楚了自己，他還把排隊等著提拔的人都算了一遍。在他的算數下，老麥也不樂觀，因為再過幾個月，老麥就要退休了。

但老麥不這樣想，他認為自己是廳機關的老人。雖然沒有大學學歷，但這幾年從廳機關里退下去的人當中，幾乎都是從副處級以上的職位上退下去的。自己在退休之前即便不能升副處，但安排個副處級待遇，怎么也不過分。

米桶所在的秘書處，共有七人四間辦公室：韋小娟處長占大間；副處長田莊占小間；保密員吳悅占一間，按級別吳悅是不能占一間辦公室的，但保密室只能保密員一人辦公。其余四位科員占一間。

韋小娟在文革時當過紅衛兵，恢復高考后考入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分配到廳里搞文字工作。屈指算算有二十幾年的工作資歷了。她剛過提拔為廳級干部的年齡門檻45歲，她最大的競爭力還在于人緣好。

吳悅的職務和老麥、米桶一樣，都是主任科員。她三十六七歲，很會保養自己，身材高挑，皮膚很白，在廳里算得上是出眾的女人。

吳悅原是軍區機關里的宣傳干事，轉業時被安排到廳里。高廳長見她是搞新聞的，就把她分配到秘書處搞保密和文件收發、檔案管理之類的工作。

秘書處里稱為老麥的，叫麥來福。麥來?？斓酵诵菽挲g了，他是老三屆的高中生，下過鄉，回城后在一家大工廠宣傳處工作。文革后，他被選調到廳機關工作。

被廳里人稱為米桶的人，三十多歲，本名叫馬智高，在一個地級市的師專畢業后教了兩年書，也能寫點文章。前些年由于馬千里處長的推薦調到廳里來。馬智高個子不高，但比較肥。上下差不多一樣粗，像個米桶，吳悅給他起了個花名“米桶”。

沒過幾天，組織部的人果然來了，來人要求大家將自己認為勝任副廳長職務的人選通過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寫在民意測驗表上，然后投入專門設置的投票箱。

這幾天廳機關里基本沒有人出差，都在等著投信任票這一刻，這可是個關鍵時刻。很快，民意測驗的結果出來了，過半數的是人們平時議論的最具有競爭力的四位：袁、馬、韋、關。

袁、馬、韋、關何許人也?他們是廳里最有能力、最當紅的四位處長。

企業處的袁國寶處長，五十歲。他是機關里最自命不凡并總是慨嘆自己生不逢時的人，他認為這是受社會大環境所限。在機關里他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不鬧事，也不參與鬧事。他從副主任科員、主任科員、副處長升到處長，實屬不易。二十幾年的機關磨練使他變得穩重老成、寵辱不驚，耳朵里能聽事，手里能干事，肚子里能裝事，心里能捉磨事。文廳長是管業務的廳領導，他的位置袁處長是比較合適的人選。所以他的競爭指數，廳里的人私下給打到了85，排在第一。

人事教育處長馬千里，四十出頭。他曾經是廳里首屈一指的帥哥。老婆原是省直一事業單位的干部，下海經商后死于車禍。馬千里十分豪爽，把錢財看得較輕，雖說不上揮金如土，但用起錢來毫不吝嗇，所以特有人緣。他的競爭指數廳里人給打到了80，列第二。

秘書處的韋小娟屬于女強人一類。雖然廳里人把他當作女強人，但從她身上散發開來的女人魅力仍然可擊敗無數男人。韋小娟的競爭指數也打到了80。

財務處的關欣處長是年輕人的代表。三十幾歲，歷史學碩士，經濟學博士。在這次競爭中，他最大的本錢是年輕。關處長不光是年輕，而且有為，他管理廳里的財務，一年進出幾個億，賬目筆筆清楚，井井有條。他辦事廉潔公正，決不謀一己之利，也決不為親朋好友開綠燈，屬于六親不認的那種。關處長的競爭指數也打到了80。

廳里大部分人住在一個宿舍院子里，但從不串門，你很難從他們的交談中聽到不妥之處或是抓住什么把柄。

平日里，打拖拉機是他們的主打娛樂方式。星期六晚上，馬千里、米桶、吳悅、老麥幾個人相約在米桶家打牌。

米桶是馬處長的人，吳悅也是馬處長的人，但他倆總是搞不到一起去。為這事馬處長曾經批評過米桶，但米桶并不能接受。

吳悅是廳里公認的大美人。正在打牌，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到走廊去接電話。

通完話，吳悅竟沒有了打牌的興趣，放下手里的牌起身對馬處長說：“不打了，送我回家吧。”

牌局散了，今天散得比較早。馬處長和吳悅走出小巷，平時也是這樣，每次打完牌都是馬千里送吳悅回家的，今晚依然如此。

兩人打的上車。他們并排坐在后排，馬處長就著街上的燈光，看著吳悅的臉，有點沖動。馬千里的老婆出事有幾年了，他一直未續。

上車后，吳悅一直低著頭，并沒有在意馬千里的行為。馬處長將手挪了挪，靠近了吳悅的手，吳悅的手沒有挪動。馬處長就勢抓住了那支柔軟的小手。馬千里覺得一股難以言狀的感覺隨著一股熱血在全身奔騰，心里被電擊得麻酥酥的，有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感。

車上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車子開到吳悅住處的小區，平時，馬處長不下車，吩咐司機折回頭回家。但是今天他進了吳悅的家。

半小時后，馬千里起身告別吳悅回家。就在馬千里離開的時候，一個在吳悅家對面路邊盯了很久的黑影也隨即離開了。

韋小娟處長直接走進了高廳長辦公室的里間，別人是不敢這樣到高廳長辦公室的里間去的，韋小娟曾是廳機關的秘書，經常和高廳長一起下去調研，接觸多了，關系自然隨便些。

“高廳長，人事教育處起草的年終考核的通知我已核過，送給您簽發?！睆d里所有發文都要經過秘書處把關后，再交高廳長簽發。

高廳長看完文稿，伸了伸腰，揮筆簽字。寫畢，他抬頭看了韋小娟一眼，把文稿遞給韋小娟，說：“那藥不錯?！痹瓉砀邚d長得了帕金森綜合癥，韋小娟的老公不久前在美國談一筆生意時，順便給高廳長買了些藥。

高廳長吃后覺得不錯，伸手想拍拍韋小娟的肩膀，表示感謝。哪知高廳長的帕金森綜合癥并沒有因吃藥而減輕多少，手有點顫抖，仍然不聽使喚，想拍肩膀，卻沒有抬到應有的高度，競拍到了韋小娟的屁股上。

高廳長這鬼使神差的一拍，拍起了她的性情。瞬間，她變得像只小綿羊一樣，很溫順靠在高廳長的身旁。高廳長生出了一點慈父之愛，他以一個長者特有的風范拉過韋小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輕輕地拍著，以示關愛。

這時，吳悅進來了。她是敲了門的，只是敲門的聲音并不大，還沒等二位反映過來，她就到里間了。當她看到了高廳長拉著韋小娟的手的那一幕，連忙后退了兩步。

“你怎么不敲門就進來了?！备邚d長放開韋小娟的手，很生氣地對吳悅說。

“送文件，有份秘密文件要你批?！眳菒偡畔挛募A，沒事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高廳長，韋處長。你們知道的，我近視，幾步之外啥也看不清的，啥看不清的啊?！闭f完連忙退出去了。

吳悅把在高廳長辦公室見到的事告訴了馬千里，馬千里囑咐她千萬別往外說，做人要厚道。何況高廳長一向為人正派，他也不相信高廳長會和韋小娟有私情。

別看吳悅表面與韋小娟關系不錯，但她們私下里也有過節。再者，韋小娟和馬千里的過去使吳悅討厭。吳悅想，韋小娟倒了，在主觀上幫助了馬千里，因為他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這次韋小娟把故事送到了自己手里，豈有不報之理?

第二天，故事就在廳里傳開了，高廳長在辦公室里和韋小娟演繹亞當夏娃的故事經一些好事之人的不斷加料編輯，越傳越離奇：哇，你別看高老頭走路腰都有點伸不直了，可干起那事兒勁頭不比年輕人差。

就在人們議論高廳長和韋小娟的第二天，馬千里和吳悅的故事也傳出來了：“馬處長的兩只眼睛，一只盯著副廳長的位子，一只盯著美女吳悅的裙子?！?/p>

一時間廳里傳出兩起桃色新聞，那些不甘寂寞的人有事干了，他們屁顛屁顛地奔走相告，樂此不疲。

故事傳得滿天飛，可廳里的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過。

3月是各級人大開人代會的日子。人代會后，政府部門一般都要作些調整。出人意料的是。文副廳長沒有去當副市長，他接替高廳長的位置。高廳長到省人大去當了一個委員會的副主任。

文廳長走馬上任了，只是接替的人選一時還撲朔迷離，叫人看不清。

過了些日子，廳里又傳出了新消息，組織部決定將廳里那個副廳長職位拿出來公選。省委組織部公布的廳級干部公選簡章里，果然列出了這個副廳級職位的名單。社會上報考這個職位的人有千名之多。

廳里的年齡在45歲以下的處長都參加了筆試，而進入前10名的只有關欣處長一人。關處長過關斬將，一路高奏凱歌，順利到了組織考察這一關，文廳長平時就看好關欣，組織部在征求廳里的意見時，文廳長極力推薦，關處長就穩穩當當地坐上了副廳長的交椅，分管廳里的業務工作。

袁國寶處長雖沒有當上副廳長，組織上考慮到他的資歷和貢獻，安排了一個助理巡視員的非領導職務。到了這個年齡，安排個副廳級職務，袁處長對組織也算滿意了。

老麥退休手續早就辦好了。退休前廳黨組給他安排了一個助理調研員的職務。老麥也心滿意足了。老麥走出廳機關的大門，回頭看看朝夕相處的大院，經過幾次大的整修，已是今非昔比。走出大門的時候，老麥忽然想起二十多年來在廳機關里度過的那些個千篇一律的刻板日子，臨走時，他還是很懷念的。這畢竟是他人生的重要部分，刪去這部分，他的人生里值得留下的和值得記憶的東西就不多了。

（摘自《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