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鐘停在1945年9月2日,即日本投降、二戰結束時,一切歷史的發展都印證了富勒的預言:科學和技術給戰爭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它們自身和它們導演的戰爭都影響了歷史。
一戰、二戰,以及兩次大戰之間的20年間,人類,或者說主要就是西方國家(包括美洲的美國、橫跨歐亞的前蘇聯/俄羅斯、亞洲的日本)發明的一切直接或間接用于戰爭的各種各樣的機器(武器),運用這些武器和裝備的戰略、戰術、戰法、指揮、控制、通信、管理、偵察手段,以及用它們裝備的軍隊的行動和各級將領的指揮藝術,使戰爭完全改變了面貌。
富勒先生所列舉的和未列舉的軍事發明,實在已經夠多夠詳盡的了。一個距離西方文明較遠的人,無論他多么聰明,當他看到這一切復雜有機地綜合在一起時,他會感到何等巨大的震驚、惶惑、恐懼和自卑呀!
這一切,似乎都在論證偉大的《孫子兵法》以及所有的中國兵書戰冊,論證它們誕生的祖國,關于戰爭的解釋,關于戰爭的哲學,關于一個將領的素養和指導思想,都無可挽回地過時了。連同中國一起,在1840年至1937年間的所有戰爭中,都置身于悲慘的沉淪。
孫子預見到了“曼哈頓工程”和原子彈了嗎?
然而歷史,又對富勒以及以他為代表的西方人,給予了莫大的嘲弄。
這個嘲弄,或者說這個微妙的變化發生在1952年的秋天。
那時候,年輕的東亞共和國的軍隊正和二次大戰的勝利之王美國的軍隊,在朝鮮半島上廝殺。
一場中國人稱作“上甘嶺戰役”,美國人稱作“鐵三角戰役——攤牌作戰”的戰役爆發了。它的過程和后果,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它超出了富勒的想像力,也超出了西方軍人的想像力。
1952年3月,秦基偉將軍奉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部和志愿軍第3兵團的命令,接替友軍防務,率領志愿軍第15軍進駐朝鮮平康——金城——淮陽地區,執行防御作戰任務。
15軍防區的重要制高點是五圣山和西方山。五圣山海拔高度1067.1米,控制著金化——鐵原——平康三角地帶,美軍稱此戰區為“鐵三角”。
五圣山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如果五圣山失守,它后面200公里將無戰略制高點可守。彭德懷總司令對秦基偉將軍說:“敵人要動,在哪里動?可能在中線,五圣山是中線門戶,所以要守住五圣山。”
在地形沙盤上看,五圣山側翼的西方山似乎更重要,它如果易手,五圣山將處于三面包圍之中,很難守住。權衡再三之后,秦基偉命令15軍戰斗力最強的44師防守它。45師(師長崔建功、政委聶濟峰)守五圣山。
在五圣山南面,有一個小山村,叫上甘嶺。上甘嶺之北也有一山村,叫下甘嶺。兩地相距1000米,兩村均遭戰火破壞,空無一人。所謂上甘嶺,就是兩個高地,北高地海拔597.9米,稱597.9高地;南高地海拔537.7米,中方稱537.7高地,美方稱“狙擊兵嶺”,因為堅守高地的志愿軍組織狙擊手用步槍大量殺傷了美軍和韓國部隊。
整個上甘嶺地區只有3.7平方公里,相當于邊長1.9公里的一個矩形的面積。就是這兩個小高地,作戰雙方都下了人類戰爭史上前所未有的賭注。
從兵力密度上,雙方投入了10萬大軍:“聯合國軍”6萬余人,志愿軍4萬人。從火力密度上,雙方集中了438門大炮:“聯合國軍”105毫米以上炮300門,志愿軍75毫米以上炮138門。“聯合國軍”還動用了3000架次的飛機和170輛坦克。彈藥的消耗更是驚人:“聯合國軍”共向上甘嶺兩個小山頭發射了190萬枚炮彈和5600枚250公斤以上炸彈,最多的一天達到30萬枚,平均每秒6枚,每平方米土地要落彈76枚,山頭被削低2米。
美軍在二戰中最激烈的兩場戰役所創下的彈藥消耗記錄為:諾曼底登陸,最高日均2萬枚;硫黃島登陸,最高日均3萬枚。
上述紀錄均被上甘嶺戰役遠遠打破。
諾曼底戰役的德軍總指揮是號稱“沙漠之狐”的隆美爾元帥;
硫黃島戰役日軍的司令官是栗林忠道中將。
秦基偉將軍堅守上甘嶺50天,頂住了“聯合國軍(主要是美軍和韓軍)的“超級炸射”和“超級攻擊”,創造了戰爭史上的奇跡。毛澤東為此大捷親擬電稿:“今年秋季作戰,我取得如此勝利,除官兵勇敢、工事堅固、指揮得當、供應不缺外,炮火的猛烈和射擊的準確,實為致勝要素。”
毛澤東電文中所說的“工事堅固”,就是上甘嶺大戰中聞名于世的坑道。志愿軍發明的坑道,就相當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戰壕。戰壕挫敗了大炮,坑道勝過了戰壕。坑道是山地作戰中最好的防御工事。志愿軍靠它守住了三八線,并且在朝鮮東西海岸威懾敵軍,使之不敢實施兩棲登陸。坑道是中共軍隊對戰爭的重要創新和貢獻。
即使在2003年的秋天,當小布什領導的美國反恐戰爭機器攻占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后,雖然叫喊朝鮮核問題并威逼金正日,但其地面部隊依然畏懼朝鮮半島的坑道,說歸說,刀鋒尚未劃破和平。
15軍設防時,朝鮮前線正值開放式工事向坑道工事的轉變時期。5月6日,全軍召開干部會議,傳達志愿軍司令部筑城會議精神,把開鑿真正的作戰坑道當成最重要的任務。坑道頂部至少厚30米,坑道口厚10米~15米;每個坑道有2個以上出口,坑道寬1.5米,高1.7米。坑道不僅能保護自己屯集兵糧彈藥,而且具備完整的作戰功能,坑道和地面工事形成了統一的防御體系。
15軍上陣地第一個月,遭敵空襲炮擊,傷亡552人,到7月降至140人。中共軍隊越來越深地鉆入地下,美軍的空軍和炮兵優勢大遭削弱。
就在志愿軍深入地下的同時,又依托坑道工事,發起“冷槍冷炮”運動,至1952年10月14日“聯合國軍”發動總攻擊前,9個月里志愿軍共殺傷敵軍19921人,自己僅傷亡35人。
也許是這個差距懸殊的傷亡數字,令美軍范弗里特將軍(美第8集團軍司令)和克拉克將軍(“聯合國軍”總指揮官)下決心發動了“攤牌作戰”。美軍的戰術很簡單,就是用天文數字般數量的炮彈和炸彈,轟平上甘嶺的兩個高地(因為上甘嶺只是村名并無其嶺),用鋼鐵節省生命。攻擊日計劃發射30萬枚炮彈,而步兵只需要2個營。
這一原則在今天的美國反恐戰爭中依然適用,僅僅是把炮彈換成精確制導炸彈等高科技兵器。
上甘嶺戰役的結果已經成為歷史。坑道頂住了炮彈。志愿軍的大炮和后勤系統也不示弱,回敬給敵人80萬枚炮彈。日均l萬~3萬枚。在我軍戰史上,除炮擊金門之外,上甘嶺是用彈藥最多的一個山嶺了。
戰爭的結果:志愿軍擊退敵人900余次進攻,擊斃、擊傷、俘虜敵軍25498人;志愿軍傷亡11529人。上甘嶺依然在志愿軍手中,直到停戰。
關于上甘嶺戰役的意義,曾任志愿軍政治部主任,后任南京軍區政委的王平將軍總結說:
“上甘嶺戰役之后,美軍在正面戰場上已是窮途末路。”
朝鮮戰爭,以表面上的平局結束。其實,這個平局的優勢在中朝一邊。因為1953年夏,志愿軍能發動大規模的金城反擊并獲得成功,而“聯合國軍”則根本不能。
到了1964年~1975年的越南戰爭時,這種不平衡的天平就更加傾斜了。美國徹底輸掉了它歷史上最漫長的一場戰爭。
亞洲開始在軍事上贏得西方的尊敬。
這種尊敬,是在富勒去世之后漸漸贏得的。富勒如果能活得足夠長,而且還能拿起筆,只要他還有一個正直的軍事歷史學家的良心,一定會記下:亞洲,具體講,就是中國、朝鮮、越南、柬埔寨等國,對世界軍事、戰爭戰法的改進,作出了自己獨特的貢獻。
(摘自《輝煌帝國的軍事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