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人

一

小時候我家住在農村，那時整天和伙伴們在一起玩兒，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可愛的村子。

快要到上學的年齡時，我們一群孩子便都上了村里新開的幼兒班。我們的老師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姓張，她每天都教我們識字或唱歌跳舞，表現出了非凡的耐心。她對我特別好，總是在別的小朋友面前表揚我，這讓我對她有了強烈的好感。由于初次被約束，大家都有一種不自由的感覺，想玩的心總也收不回來。可是我卻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甸子上的鳥和河里的青蛙，因為張老師說我們應該開始學習知識了，張老師的話我每句都聽。

張老師用各種方法使我們這群正處于頑皮年齡的孩子對學習產生了興趣，我們喜歡聽她講課，輕聲細語的，讓我們有一種很靜很美的感覺。她在課堂上常提問我，每次我都沒有讓她失望。我對她的依賴感越來越強，有一次在和她打招呼時竟叫了她一聲“媽”，我清楚地記得她微笑的眼里忽地貯滿了淚水。

幾年以后，張老師和她的表哥沖破了層層阻礙結了婚，我們都為她高興。可不久后她的父親在一次事故中永遠地離開了她。在她生了孩子以后，丈夫便和她開始吵架，有時吵得全村人都聽得見。從此我再也沒見過她露出過當年的笑容。

前些年我聽到了她的消息，說她早就離婚了，一個人不知去了哪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常常想起小時候她對我所有的好，所有讓我依賴的地方，再想到她后來所受的風風雨雨，我的心便會在回憶中泛起陣陣的疼痛。

二

讀小學二年級時，班主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他姓李，對學生極為嚴厲。由于再也沒能遇見像讀幼兒班時那樣關心我的老師，我對學習一下子失去了興趣。這使得我沒少挨李老師的收拾，他常體罰學生，拳打腳踢是常有的事。那時學生們一提起他都怕得要死。

有一次，在上學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李老師留的作業忘寫了一部分，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猶豫了好久，我決定逃學。于是背著書包在野地里盡情地玩兒了一天，晚上回到家卻被父親狠狠地罵了一頓。李老師和我家是鄰居，我們兩家的關系從我爺爺那一代起就不好，前些日子又因為院墻的劃分問題而大吵不已。我想一定是李老師又借這次我逃課的事取笑父親了。第二天早上，在母親的監督下，我只好來到了學校。上課了，李老師走進教室一看見我就讓我站到講臺前面，他先是問我昨天為什么逃課，又問我這兩天的作業寫了沒有，我低著頭一句話不說。見我如此，他大怒，抬手給了我兩巴掌，然后又拿起教鞭打我的手，我的手腫起了一道道的，疼得要命。我大聲地哭著，可我越哭，他打得越狠。

那天回到家，一看到我的樣子母親便要去鄰家理論，父親攔住了她，對我說：“挨打活該！如果你學習好，他怎么能找茬打你？”也許是因為這一頓打的緣故，那以后我的學習成績提高很快。到了三年級時，我已成了全班第一名，可即使這樣，李老師對我依然是非常嚴厲，只是常是恐嚇，沒再打過我。到了五年級，我的成績已在全鎮排名第一了，并且在各種競賽中奪冠。李老師對我的要求似乎比以往更嚴格了，這讓我很不滿。那時我想他一定是借此報復我家，就算我學習再好也沒有用。

那年冬天我去縣城參加一個數學競賽，考完試已是下午，天都快黑了，而且下著大雪。一出考場，看見一個人從墻角跑過來一把抓住我，我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李老師，他幾乎已變成了一個雪人。他沖我吼道：“答得怎么樣？考得不好看我不打腫你的手！”第一次，我聽了他的話心里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6年后，當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李老師從故鄉的小村給我寫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上小學時他打我的那件事，還說他現在仍然在教小學，還經常打學生。信的結尾他寫道：“在大學里好好學習，學不好看我不扇你嘴巴！”回首往事，我笑出了兩行清淚。

三

李三爺是一個老光棍，脾氣非常倔，村里很少有人敢去惹他。他自己住在一個很大的房子里，村里有許多人對他的房子感興趣。一開始的時候常有人去找他，或者說買，或者說把他接到自己家去住，像照顧親爹一樣照顧他，都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后來，人們就斷了這個念頭。

有一次他生重病了，幸好有人發現，幫他找了大夫，才沒有死在炕上。他的病剛好了一點兒的時候，就把幫他找大夫那人罵了一通，說他多管閑事，想好好地死都來管。好在那人也知道他的脾氣，笑了笑也沒說什么。他的病還沒好，他的侄子便來看他了，拿了一大堆東西。他對自己的侄子也是冷冷的，說來說去，侄子說不如搬到他家去住，把這個房子賣掉。他當時就火了，把侄子拿來的東西摔了滿地，破口大罵，說：“我還沒死，就惦記上我的房子了，平時怎么不來孝敬我？”侄子灰溜溜地走了。

李三爺有一門手藝，就是炸麻花，他的麻花炸得是遠近聞名，比城里賣的還好吃，所以來他這兒買麻花的人很多，他也是以此為生。他賣得不貴，兩毛錢一根，但有一點，概不賒賬。那時我也常去他那里買麻花，他從不多說話，接過錢，把麻花遞給你，然后你便走人。有一次，我拿了兩毛錢去買麻花，把錢給他，他看了看我，用報紙包了一根麻花，想了想，又包了一根遞給我。我沒敢接，說：“三爺，我只買一根！”他眼一瞪，說：“小兔崽子，給你就拿著！”我接過來，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陣溫暖。

后來，李三爺不做麻花了，他搬進了敬老院，把房子給了村里的張二。張二四十多歲，帶了4個孩子，連房子都沒有一間，媳婦跟人跑了。李三爺沒有要張二一分錢，反而把炸麻花的手藝傳給了他。

許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麻花，想來李三爺也早該做古了吧！我仍然記得他倔倔的脾氣，記得他冷冷的眼神，記得他傷人的話語，還有，他那顆火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