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深圳的“小皇帝”過招兒

我從干了10年的工廠下崗后，一時身無著落，經人介紹來到深圳福田區的一家家政公司應聘家政服務工作。

應聘者多，招聘者也多，基本上不用操心招不出去。我們上午剛剛填了表，下午就絡繹不絕地有人上門。有的要找專門照看小孩，有的要找照顧老人的，還有的要求除了做家務還能幫忙輔導一下小孩學習的。可能是我的填表內容和一手好字體，引起了多家客戶的注意，紛紛要求和我單獨交談，他們說出他們的愿望，我也提出我的要求。最后，我和一對潮州夫婦達成了協議。他們家有3個小孩，大的是個女孩，老二老三是男孩，都在上小學。我僅負責監督、輔導3個小孩的學習，洗衣、做飯另有他人。這樣，我不但免去了枯燥、乏味的家務活兒，還成了名正言順的家教老師，我的工資也是同去的幾個姐妹中最高的。

我中專畢業剛入社會時曾經做過兩年的小學老師，自信應付3個讀小學的孩子還是綽綽有余的。沒想到深圳的小孩見多識廣，自知地位優越，真正享受著“小皇帝”的待遇，不像內地小孩大都謙卑，恭讓。他們哪里把我這個土里土氣的“老師”放在眼里，第一天接那個上三年級的小男孩放學，他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走到半途，他把我領到一個商店，然后，謊稱和同學說句話，朝我扮個鬼臉就無影無蹤了。我站在那里是左顧右盼，左右為難，想打個電話，號碼沒在身上，從商店這條路找回去，我根本摸不著東南西北，怕把自己給弄丟了。就在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輛小轎車停在了我身邊，從車上走下來小孩和他的父親。在他父親的訓斥下，小孩給我道了歉，但嘴角的譏諷使我很不自在。從此，我多長了一個心眼兒，不管是在接送他上學的路上，還是在家里，時時留心，以免再次被小家伙耍弄。

雖然這樣的小伎倆被小家伙不止一次地使用，但都在我的小心提防下紛紛瓦解。小家伙顯然很不服氣，聯合他的哥哥、姐姐一同對付我。在給他們講解數學題時，他們故意用潮州話回答我，而我是一句潮州話也聽不懂，看著我如墜霧里，小家伙們高興得手舞足蹈。為了不使自己總是處于被動，我偷著向做飯的廣西小妹阿紅學潮州話，但在學的過程中還是出了很多洋相。比如，他們總是叫阿紅“安仔”，我以為“安仔”就是廣西小妹的名子，當我也大聲地叫“安仔”時，他們簡直笑瘋了，說我白癡一個。后來廣西小妹告訴我，潮州話“安仔”是紅姐的意思！我也忍不住笑了。這更促使了我學說潮州話的決心。當我用剛剛學來的潮州話和他們打招呼，叫他們做功課時，他們開始是不屑，后來慢慢另眼相看了，因為在阿紅的幫助下，我學得很快，他們有點兒服我了！

盡管我和阿紅盡心盡意地服侍、照顧他們，他們還是對我們毫無感激之情，認為我們為他們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因為我們是他們爸媽花錢請來的。在和他們朝夕相處的一天天里，總會有大大小小的矛盾發生。記得有一次，女孩邀她的同學到家里玩，她不停地吆喝阿紅一會兒給她拿這，一會兒拿那，阿紅正在準備晚飯，忙得團團轉，稍有怠慢，女孩就不樂意地罵阿紅“白癡，蠢豬”，把阿紅氣得都哭了，女孩卻毫無收斂，當她們把飲料潑灑一地要阿紅收拾的時候，我實在看不過眼，讓阿紅不要管這些，她們自己的事讓她們自己做。女孩見阿紅好半天沒理會她，很是惱火，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我說：“阿紅今天是不會幫你收拾這些的，你自己潑灑的就該自己收拾。”女孩見我幫著阿紅說話很是惱怒，嘴角掛著譏笑說：“你以為你是誰呀？別以為我爸媽信任你，你就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我要是想讓你走，你一樣得乖乖地滾出我家！”“好吧，你現在就給你爸媽說，我明天就離開你家！”我把電話遞過去，女孩卻沒有接。她的兩個弟弟連忙說：“本來就是你的不對，你們把飲料灑了一地，憑什么非要讓阿紅姐收拾，我們對爸媽說全是你的錯！”幾個女孩見狀，這才幫忙收拾起來！

但事情并沒有結束，女孩積了一肚子的怨恨，在找機會報復呢！這天，我和阿紅剛把女孩的房間收拾完畢，女孩回來了，她推開她的房門，惡聲惡氣地嚷嚷：“以后不經我的允許誰也不準擅自闖進我的房間，不經我的同意誰也不許動我的東西！”阿紅賠著小心說：“你的房間亂七八糟，我們看不慣就幫你收拾收拾，再說你爸媽……”“沒那個必要，我就喜歡亂七八糟，我爸媽怎么了，又拿我爸媽唬我，都是我爸媽養的狗，真聽話！”女孩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把我和阿紅氣得干瞪眼。晚上睡覺的時候和阿紅又說起女孩的事，阿紅勸我說，女孩就是這樣任性、刁蠻，動不動就罵人，我在他們家幾年了，我從來都不敢說她的。聽阿紅這樣說，我決定找她好好談談，恨不得馬上就把她叫出來。勉強等到第二天晚上，女孩找我給她作業簽名時，我開門見山地問她為什么罵我們是狗？女孩別過頭不理我，我也不想講那些大道理，突然間想到自己的女兒，鼻子忽然一酸說：“我的女兒要是知道她的媽媽撇下她，跑到遙遠的深圳照顧人家的女兒，結果還被叫做狗……”說到這里，我說不下去了，我把隨身帶的女兒的照片給女孩看，說：“我女兒比你小兩歲，我來到這里后，她自己照顧自己，自己梳頭，自己洗衣服，自己背著書包跑幾里的路去上學，你們的爸媽雖然沒時間管你們，可請了這么多人來照顧你們，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為我們很幸福是嗎？我一點兒都不幸福，我爸媽整天不在家里，在家里時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我很討厭出生在這個家里，我本來在奶奶家生活的很開心，是他們硬要把我接到這里，這里有什么好？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里！我恨我的爸爸媽媽！”女孩說完，噙著眼淚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愣在那里，回想第一天來到這個家那個晚上，男女主人操著我聽不懂的潮州話，歇斯底里地哭叫，打罵，當時把我嚇得呆在餐廳里不敢出來，3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嚇得哭爹喊娘，躲藏在阿紅身后不敢出來。第二天一早，女主人就交待我很多話，要我把她的孩子當成我自己的孩子，她很少在家，孩子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該說就說，不要太寵著他們。第一天來時的情景，和現在小女孩的哭訴，使我意識到，我這個家教老師不是那么好當的，我開始嘗試用一顆寬容的充滿母愛的心對待這3個孩子。

因為小孩的父母很少在家，小孩每天的作息時間都由我和阿紅掌管。他們顯然不怎么聽阿紅的，我剛來，更不愿聽我的。每天晚上看電視，在電腦上玩游戲，著迷了，任憑怎樣苦口婆心地勸導都當耳邊風，這樣下去怎么行，我不得不挖空心思地想對策。

一天早晨快8點了，3個小家伙還呼呼睡得正香，阿紅忍不住，幾次要叫醒他們，都被我攔住了。結果可想而知，中午3個小孩回來都耷拉著腦袋怪我和阿紅早上不早點兒叫醒他們，害他們遲到，挨了老師的批評。我乘機對他們說：“假若晚上要你們9點去睡覺，你們仍然不去睡，第二天我和阿紅絕不去叫醒你們，你們遲到了，是你們自己的事，于我和阿紅無關！”這一招還算奏效，從此，每晚9點左右他們都會老老實實地去睡覺。

3個孩子的作文寫得都不怎么好，為了提高他們的寫作水平，我給他們買了相同的日記本，讓他們每人一周寫3篇日記。兩個大孩子還算聽話，能乖乖地完成任務，小家伙說什么都不肯寫，說學校的老師根本沒布置這些任務，有什么可寫的。為了督促他寫，我也弄個本和他一起寫，寫完了，再念給他聽。特別是和他們兄妹3人在一起發生過的那些有趣的事，我都把它記錄下來，他們不但想聽，還爭搶著看，明顯激發了他們寫日記的興趣。

后來，我還把我寫的日記整理成一篇篇文章往報社投稿，一個多月后開始陸續收了幾小筆稿費，他們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大男孩主動教我學電腦，小男孩也開始學我整理自己的日記準備投稿呢，女孩主動要去我家的地址和我的女兒通起了信，她們成了好朋友。

年底的時候，我要回家了，3個小孩很舍不得的樣子，央求我過完春節一定回來。我答應他們過完春節一定回來陪他們。當我坐上火車要走的時候，我看見最小的孩子在抹眼淚，我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過完春節，因種種原因，我沒去成深圳，但和深圳，和那3個調皮可愛的孩子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忘不了深圳，忘不了深圳的孩子！我還會去看他們，看看現在的深圳又變成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