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自行車

有一輛自行車，永遠停留在了我記憶的深處。

20年前，我家里分到責任田了，父母很高興，起早貪黑在田里勞作，水稻長得很好，一年兩稻獲得大豐收。

入冬了，父親拉著滿滿一車的谷子去交愛國糧，我和母親在后面推車，汗如水流，心里甜滋滋的。由于多交糧食，得到縣里獎勵的一輛自行車。

那天，父親推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一拐一拐地從縣城回來了。他的膝蓋上流著血，母親見了很傷心。父親說，他不會拉自行車，一拉就歪著倒下去，就受傷了。后來，經別人指點，他才學會推自行車，總算回到家了。相鄰的老人和小孩都來瞧稀罕，指指點點，羨慕不已。

吃過晚飯，父親坐在廳屋，抽著一袋旱煙，在裊裊升騰的煙霧中，久久地看著鳳凰出神。夜里，難以入眠的父親，拉起蚊帳口，撥亮煤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在細細打量的目光里，鳳凰成為他心中的寶物了。

不久，父親學會騎自行車了。他常騎車到50里外的一個小鎮(zhèn)跑圩日，拉紅薯、芋頭、玉米去賣，換回油鹽醬醋茶。父親一路風塵仆仆，孤獨前行，只有自行車默默陪伴他的漫漫路途。后來，母親常鬧病，不能做重活兒，一切累活兒都由父親包下了。他騎自行車到山腳下，把車放在熟人家里，帶一把鋒利的柴刀上山打柴去了。好不容易才把一擔沉甸甸的柴挑下山，捆在車后座上拉回家，等到圩日，父親就用自行車把干柴運到街上賣，錢積少成多，我和哥哥、弟弟不用為學費犯愁了。

幾年過去了，鳳凰漸漸舊了，鐵銹開始爬上它的身軀。父親心疼鳳凰，就用沙紙把斑斑銹跡擦去，擦得亮亮的，鳳凰仿佛成為他的親人了。

后來，我考上縣重點中學，每天要走很長的路。父親說：“阿同，騎自行車去，省些時間多學習吧。”在讀初中、高中6年的時光里，我與鳳凰相依為命，它成了我不可缺少的伙伴。星期天，它伴著我去郊游，逛街，到書店買書。盡管鳳凰又舊又老了，操縱起來還是那么行云流水，它載走了我如夢如幻的少年愁。

上大學那天，我含著淚水向停在墻角的鳳凰告別。我想，它也一定在想著我，為我的遠行而高興。在大學校園里，每當我看見自行車從面前駛過，就想起遠在家鄉(xiāng)的鳳凰。父親寫信告訴我，鳳凰放在小木樓上，好著哩。我牽掛的心終于放下了。

參加工作后，我買了摩托車，風里來雨里去，沒有再使用鳳凰了。鳳凰，成為我記憶中一道美麗的風景。

幾天前，在城里當了大老板的弟弟開著一輛寶馬回來了。他對我說：“哥哥，我要把老家的泥房拆了，蓋小洋樓給爸爸住。”拆房前，我和年邁的父親在屋里撿有用的東西，累得滿頭大汗。弟弟看見了，說：“哥哥，爸爸，不要撿了，叫人來拉走就算了。”當收廢舊物品的人拉著一車舊物走的時候，父親突然想起那輛舊自行車，急得直喊“鳳凰鳳凰”，我急忙追出去，但遲了，路的遠處只留下一縷縷煙塵……弟弟說：“算了，我買一輛新自行車給爸爸！”父親搖了搖頭，老淚流出來了。

唉，年輕的弟弟，你怎么懂得爸爸和我懷念“鳳凰”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