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離婚苦旅

六年打了八場離婚官司，均被法院判決不準離婚——

一名殘疾男子，娶了一名癡呆女子為妻，共同生活了六年后，因無法忍受不能與妻子交流感情的痛苦，便向法院起訴要求解除婚姻關(guān)系。2006年4月27日，當這位男子從法院拿到不準離婚的終審判決后，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從2000年10月以來的六年時間里，打了八場離婚官司，自己的婚怎么就離不掉呢?

殘疾男娶了癡呆女

現(xiàn)年46歲的戴光前，1960年6月出生于江蘇省泰興市河失鎮(zhèn)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里。父親是一名鄉(xiāng)村赤腳醫(yī)生，母親是一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家有兄弟姐妹八人，他在家排行第五。因兄弟姐妹很多，戴光前的家庭困難，在當?shù)厥怯忻摹?/p>

對于戴光前，他的命運更是多蹇。戴光前出生時，下肢就先天性殘疾，這注定了他的人生道路更加艱苦曲折。然而，他身殘志堅，克服重重困難，在板凳上堅持讀到高中畢業(yè)。他雖然品學(xué)兼優(yōu)，終因殘疾，高中畢業(yè)后就不能再繼續(xù)學(xué)業(yè)了。為了讓兒子在自己百年之后能自謀生路，父親便將自己的技能全部傳授給了戴光前，并在戴光前20歲時給他做了一個大手術(shù)，讓他終于可以借助于拐杖脫離了板凳。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戴光前勤學(xué)苦練，很快就能獨當一面，成為一名有名的鄉(xiāng)村醫(yī)生。

戴光前雖說懷有一技之長，終因自己下肢殘疾，家庭十分困難，一直未能娶上媳婦。戴光前雖然十分渴望也能娶個老婆成個家，不過他更有自知之明，便將這份奢望深深埋在心里。然而，在看重香火傳承的農(nóng)村里，戴光前的父母十分著急，看到其他子女都已成家立業(yè)，只有戴光前孑然一身，便到處托人為兒子介紹對象。

1994年2月初，戴光前的一個遠房親戚上門來為戴光前提親，說的是鄰鎮(zhèn)某村的桂淑霞，28歲，小戴光前6歲，父母都是教師，只是桂淑霞在3歲時，因患腦炎，留下了后遺癥，談話吐詞不清、精神癡呆，一直未嫁。

對于這門親事，戴光前說：“我雖說是殘疾人，但也不至于要找一個癡呆女，因此，我對這門親事從開始就不同意。只是父母勸我說家里窮，自己又是殘疾人，人家女方雖說是傻子，但肯嫁過來就不錯了，況且女方嫁過來，還將戶口帶過來，可以多得一份承包地。當時家中確實很窮，人多地少，為了多得一份承包地，我也就同意了。我們從見面到訂婚，只有8天的時間。”

這樣，戴光前與桂淑霞于1994年2月19日舉行了訂婚儀式。桂淑霞的父母對女兒日后的生活，冥冥之中也有一些擔(dān)憂，為了不讓女兒嫁到男方后受到欺負，在訂婚前便將桂淑霞的情況全盤托出，雙方并簽訂了婚書，載明了前述情況。同年5月8日，雙方登記結(jié)婚，1995年1月舉行結(jié)婚儀式，戴光前與桂淑霞正式成為了夫妻。

想說愛你不容易

戴光前與桂淑霞剛結(jié)婚時，戴光前試圖接受妻子，試圖從心里愛上妻子。因此，他白天在診所工作，讓妻子一人在家自由生活。晚上回家后，他精心服侍妻子吃穿。一切妥當后，他和妻子一起坐到床上，拉著妻子的手，和她說說話，交交心。可是，不管他說什么，妻子始終是一臉的茫然，再不就是沖戴光前傻傻地笑，有時即使從口中冒出幾句話，也是含糊不清，根本無法聽懂。此時此景，戴光前失望到極點，真想用被窩蒙頭自己獨自睡去。但他又常常告誡自己：“這才剛開始，只要自己努力，妻子會懂得自己的。”

然而，半年下來了，看到妻子沒有絲毫的變化，戴光前徹底地感到心灰意冷了。他經(jīng)過慎重思考后，決定把妻子退回去。他說：“在農(nóng)村，離婚是件丟人的事，他就只好央求媒人將妻子領(lǐng)回娘家。”

女兒既已出嫁，怎么能說領(lǐng)回家就領(lǐng)回家!桂淑霞的父母自然是不同意將女兒領(lǐng)回家。戴光前的父母也不贊成兒子的做法，就這樣，戴光前和桂淑霞就這樣僵持著。

這時，戴光前發(fā)現(xiàn)妻子懷孕了。已經(jīng)三十好幾的戴光前，見自己快要當爸爸了，自然是興奮不已。他把對妻子的不滿暫時拋到了腦后，小心地侍奉妻子。看著妻子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戴光前感到妻子也不容易，感激與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常常將妻子擁入懷中，妻子嬰兒般地在他的懷中安詳?shù)厝胨?/p>

1995年11月，在戴光前的精心呵護下，桂淑霞順利產(chǎn)下一名女嬰。有了女兒后，戴光前更加忙碌了。他白天將女兒托給父母照料，自己到診所上班。晚上回家后還服侍好妻子女兒，一天下來，雖說是精疲力竭，但一看到胖乎乎的女兒，十分惹人喜愛，他就愛不釋手，十分的開心。

女兒漸漸長大了，家庭的負擔(dān)也越來越重了。為了家庭的生計，戴光前起早貪黑，有時深夜還得拖著殘疾身體出診，為的是能給家里多掙得一份家用。長時間超負荷的勞累，戴光前常常感到疲憊不堪，他多么希望能有人為自己分擔(dān)一份責(zé)任，希望有一個舒適的家能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可是，當他回到家中后，看到凌亂的家還要收拾，妻子女兒還要照顧，就窩了一肚子的火。更讓他無法忍受的，他的付出、他的辛勞、他的苦楚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心中的煩惱沒有人可以訴說，他有時煩躁了，就不免要嘮叨幾句，可妻子只會沖著自己傻笑，戴光前心中的火便一下沖了出來：“你就不能和我說說話，哪怕和我吵上幾句也行啊!”可是，無論他怎么喊，妻子依然茫然無知。

這樣的生活，熬過了六年，戴光前已是身心俱疲。他說：“我無法再與桂淑霞生活下去了，我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了，我要離婚。”

八場官司解除不了婚姻

2000年10月24日，戴光前來到泰興法院，以夫妻雙方感情無法溝通為由，向法院起訴離婚。法院以戴光前與桂淑霞夫妻感情沒有完全破裂為由，判決不準離婚。一審判決后，戴光前不服，向江蘇省泰州市中級法院提起上訴。二審法院以同樣的理由駁回了戴光前的上訴。

戴光前在起訴前，就向一些人進行了咨詢。有人告訴他，說：“起訴離婚，如果沒有確實的理由，法院一般都不會判決離婚的。判決不準離婚后，如果再次起訴離婚，就很可能判決準予離婚。”因此，對于第一次起訴和上訴兩場的敗訴，戴光前是有心理準備的，法院的判決他也能接受。

2001年12月20日，在被駁回上訴六個月后，戴光前滿懷希望再次起訴要求離婚。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法院再次判決不準離婚。不過，他想，只要自己堅持下去，法院總會判決自己離婚的。這樣，戴光前于2002年8月26、2003年9月25日、2004年11月8日，每年一次，又三次提起離婚訴訟，要求與桂淑霞離婚。可是，三次起訴離婚，法院以戴光前雖多次起訴離婚，但經(jīng)判決不準離婚后，雙方仍共同生活，夫妻感情未確已破裂為由，均判決不準離婚。

對于法院的判決理由，戴光前很不理解。他說：“妻子是癡呆人，雙方父母年紀都大了，退給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不肯接受，自己的父母也沒有能力照料她。法院判決不準離婚后，也就只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還說：“我們雖然生活在一起，但她住一個房間，我住一個房間，我們早就一直分居了，法院說我們?nèi)怨餐钍遣粚Φ摹！?/p>

2005年9月15日，不服輸?shù)拇鞴馇暗谖宕蝸淼搅颂┡d法院，再次提起離婚訴訟。泰興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夫妻關(guān)系的存續(xù)是以感情為基礎(chǔ)的。戴光前、桂淑霞雙方對各自婚前的生理缺陷均了解，婚后長期的共同生活及法院多次判決不準離婚后，夫妻仍能共同生活，且雙方無根本的利害沖突，說明夫妻感情并未破裂。只要雙方正確對待各自的生理缺陷，戴光前從子女利益和社會效果考慮，夫妻和好是可能的。

2006年3月7日，泰興法院依照《婚姻法》第32條的規(guī)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不準戴光前與桂淑霞離婚。

一審判決后，戴光前不服，向泰州中院提起上訴。在上訴中，戴光前稱：婚姻以感情為基礎(chǔ)，我的家庭具有特殊性，自己殘疾，女兒10歲，均需要照顧，我的母親年事已高且體弱多病也需要照顧。桂淑霞是無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不可能存在感情。我已經(jīng)多次訴訟，說明夫妻感情沒有和好的可能。為此，戴光前請求撤銷原判，依法改判準予離婚，婚生女由上訴人撫養(yǎng)，依法分割共同財產(chǎn)。

泰州中院認為，我國婚姻法未禁止無行為能力人結(jié)婚，而婚姻關(guān)系的存續(xù)以夫妻感情為基礎(chǔ)的婚姻法規(guī)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經(jīng)調(diào)解無效的應(yīng)準予離婚。1994年2月19日戴光前、桂淑霞自愿訂婚，雙方對各自婚前的基本情況均清楚了解，在此特殊情形下，戴光前與桂淑霞仍于1994年5月8日登記結(jié)婚，1995年1月舉行結(jié)婚儀式，1995年11月22日生一女，婚后彼此相互體諒，未有根本性的利害沖突，并長期共同生活建立了較好的夫妻感情，對此應(yīng)當珍惜。盡管自2000年10月起戴光前多次要求離婚，但經(jīng)人民法院判決不準離婚后，夫妻仍能共同生活，說明夫妻感情并未完全破裂。戴光前上訴稱，自己嚴重殘疾，家庭負擔(dān)較重，桂淑霞無民事行為能力，上述情況盡管客觀存在，但不能也不應(yīng)當成為夫妻感情必然破裂的理由。

2006年4月27日，泰州中院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面對法院的判決，戴光前感到一臉的無奈。他說：“為了離婚，為了滿足不再共同生活的離婚條件，我從前年就將妻子安頓在弟弟那兒，形成夫妻已分居的事實，可法院為什么還不判決我們離婚呢?”

采訪結(jié)束前，記者問他還會不會再打官司。戴光前說：“我會一直把官司打下去的，直到法院判決我們離婚為止。”他還說：“我已經(jīng)向江蘇電視臺、新華日報等媒體求助了，他們將會來采訪我的案件，我要借助媒體討一個公道。”

編輯：孫薇薇

律師說法

上海市匯眾律師事務(wù)所樓德賢律師認為本案是一起精神病人的離婚訴訟。泰興法院的一審判決與泰州中院的二審判決有著一定的國情與社會背景，它著重考慮的是整個社會的和諧，在兩個弱者中保護其中相對更為弱者，更為注重的是精神病患者權(quán)益的保護及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等因素，對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道德觀念予以維系。

根據(jù)我國《婚姻法》第32條的規(guī)定：是否準予離婚的法定理由是感情確已破裂，調(diào)解無效。而涉及到精神病患者的離婚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guān)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如何認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的若干具體意見》(1989年11月21日)第3條規(guī)定：婚前隱瞞了精神病，婚后經(jīng)治不愈，或者婚前知道對方患有精神病而與其結(jié)婚，或一方在夫妻共同生活期間患精神病，久治不愈的，視為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一方堅決要求離婚，經(jīng)調(diào)解無效，可依法判決準予離婚。具體到本案中，原告戴光前婚前對其妻子的精神病雖系明知，但只要可以確定患者之精神病久治不愈，人民法院即可認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本案被告桂淑霞自三歲因患腦炎便得此病，顯然應(yīng)當屬于“久治不愈”，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治愈”。加之原告在六年之內(nèi)的八場離婚訴訟，足見其離婚態(tài)度之堅決。

因此，本案可以認定夫妻感情確已破裂。由此從法律規(guī)定而言，在調(diào)解無效的情況下，應(yīng)當判決準予離婚。同時必須對精神病患者的生活、醫(yī)療和監(jiān)護問題作出妥善安排，在財產(chǎn)分割上，子女撫養(yǎng)費負擔(dān)及經(jīng)濟幫助上對被告均應(yīng)給予照顧，以此方式對精神病患者在離婚訴訟中予以特殊的保護。

案外音

既然是應(yīng)當判決離婚，或判決宣告婚姻無效的婚姻，為何歷經(jīng)六年，打了八場官司，法官均判決不準離婚呢?該案的發(fā)生，折射出法律的尷尬和司法的無奈，也給我們帶來了一些思考。

本案中，戴光前是以離婚訴訟的方式要求解除雙方的婚姻關(guān)系的，但是，如果判決雙方離婚，或宣告雙方婚姻無效，那么，桂淑霞又如何安置?桂淑霞的父母都已八十多歲的高齡，已無能力再來承擔(dān)起對桂淑霞的監(jiān)護責(zé)任。桂淑霞的女兒剛滿十歲，更不能承擔(dān)起對桂淑霞的監(jiān)護責(zé)任，在法律上也不具有承擔(dān)起對桂淑霞的監(jiān)護責(zé)任的資格。而當前，我國政府對這樣一類的特殊群體如何安置，也沒有具體的規(guī)定，這樣，最終勢必會將桂淑霞推向社會，很可能將其陷入無人照料、看管的境地，那她將失去最基本的生存條件而走向滅亡，或流落社會，甚至危害社會，這與和諧社會的建設(shè)則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由于法律存在盲點，以及社會保障體系還不十分完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無法達到較好統(tǒng)一，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取舍，司法往往會感到無奈，也只能尋求一種折中的辦法，只能在司法的能力范圍內(nèi)，力求使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能夠達到最大限度的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