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校方已下發通知——“2006屆全部畢業生必須在7月 4日之前辦理好離校手續并離校”。
這個消息像突降的判決書,一字字切入我的耳根。聽起來,它不再是往常廣播里那些愛理不理的通知,而是毫不客氣的行政命令,它赤裸裸地告訴我“畢業了,你可以走了”,可是潛臺詞卻是“你必須走了”!我不是走出了校門,而是被趕出了校門——一種被拋棄的恥辱感油然而生。畢業了我們當然會走,難道還耍賴不走?也許,對于找到了工作的同學而言,一切都很無所謂,但就70%未就業或擇業的人來說呢?我們仿佛是在茫然的時候被推出了溫室,被推到了空曠陌生的中間地帶,而暴風驟雨即降。
從上個學期到現在,我們大多已無心把最后一年認真讀完,或許也從來沒有認真學過一天,各式各樣的招聘像紛飛的鈔票一樣令人心猿意馬又心灰意冷。百來人的大教室常常只有七零八落的十來個同學在座,聽的人呢,誰都不敢說自己在聽。缺席的同學也不是真的去應聘了,很可能睡著覺呢,通宵地上網或者玩撲克是大四的必修課。應聘回來的人總是狠狠甩上門,憤憤不平地嘟囔著:“就那些鳥樣的公司也要求大專以上的,招聘的人可能小學也沒畢業呢。”然后,大家該沉默的沉默,受不了躲出去,安慰只是揭人傷疤揭自己短。考研的人不必簽到,一天到晚往圖書館和輔導班里鉆,名師×××的考研講座總能讓他們意氣風發,雖然大多數人到了最后也不免撞得土頭灰面,但至少是拼搏過了,充實,不后悔,仿佛回到了高考時期。校方對缺席理解大于無奈,甚至已成了心照不宣的慣例,就業率和考研上線率最能展現它的教學成果。畢竟近年的大學畢業生幾十萬地增加,誰不惶恐不安呢,今年的兩個數據也戲劇性地形成了諷刺:畢業生增加22%,人才需求降低22%。
我就是在這種焦慮而散漫的氣氛中,心有所思卻無所事事地度過了大學的第四年。我像別的同學一樣留意招聘信息,在魚龍混雜的網頁上瘋狂地注冊,不錯過一場面試但又從不帶一點期望,到了后來,絕望到干脆對所有招聘單位下了結論——來做廣告的,宿友們不持異議。于是,我們對學校或市里的招聘會都漠不關心。況且,我的學校是師范院校,我們的經濟學專業卻是非師范類,前兩屆的就業率不到40%。桂林的企業不多,市場小,給我們的發展機會也不多。許多同學變得很消沉,不知所措,都說等到6月底拿到證再去深圳或江浙,有人還信誓旦旦說要去北京、上海,可這都是很模糊的概念,沒人知道將來具體要做什么。
學校還是裝模作樣地開些就業指導會,什么心態要端正,看清形勢,先就業后擇業……條條是道,對大二大三的有些誘惑,對我們而言,簡直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我開始后悔當初為什么不考研,考幾個××證。同學們開始報考公務員、司法、注會、專八、微軟Office……兩個月前我對他們的狂熱不可理解,幾天前,我也交了200元報名費,買了近400元的教材習題集。現在,我又像高考前一樣,往返教學樓與宿舍間,早出晚歸,一大扎磚瓦似的書,幾塊面包一瓶礦泉水。現在,我才注意到校園里各種各樣的培訓廣告占去花草的布景,我駐足,無所聊賴地觀賞這些所謂黃金證書。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打電話回家了,我怕他們問起工作的事情。他們除了揪心,不懂得什么,也沒門路,父母一年到頭為那幾缸谷子那一畝二分青菜忙活。十年來,我們兄妹三個像吸血鬼一樣生活在他們身邊,吸飽了乳汁,又吸血汗,現在他們只剩下幾塊疏松的老骨頭了,隨時都可能散架。我今年春節回去,他們迅速地衰老了,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必須馬上做點什么。剛上大學那年,他們張羅了幾桌酒席請了親朋近鄰,健步如飛,面子上掛滿了笑容,像年輕時候的祥林嫂……我以為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并非難事,但現在很快連安身之地都沒了。四個月又要過去了,我依然沒能減輕他們一絲沉重。
與女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也不知何時淡漠了,隱隱約約的擔憂開始鉆進我的心頭,像堤壩中的螞蟻,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我們習慣了長時間不見面,盡量躲避對方的電話。想著見面,可見了面就后悔,我們不再覺得對方的話題逗樂,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越發使人郁悶。我想到外地去的想法終于跟她提了,她也沉默著,最后說她也打算考研。我們才明白許多東西是不確定的。
回頭巡視日日走進走出的校門,和四年前沒多大變化,變的只是我的面容和心情。聽說校方正在考慮改建,以適合發展的需要。我想得到,它肯定會越來越漂亮顯赫,師弟師妹初來乍到也會更加自豪,但我馬上要走了,廉價處理掉帶不走的東西。我應該已經疲憊不堪了,四年前的夢卸在這里,再也無力氣背起。我的年華就那樣流走了,來不及辨認,像初中剛學到的“×”,未知,無法名狀。
(楊新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