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新娘一樣白

美國人有句刻薄話：律師多如狗，法官滿街走。這是法制國家的標志。五六月份的青島，是個浪漫之城，其標志就是，你在八大關、雕塑園一帶，經常看到如此奇觀：攝影師多如狗，新娘滿街走。

作為過來人，我對那些穿著白西裝、系著花領帶、滿臉油汗和尷尬的新郎充滿同情。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他們并不想花了大價錢來做小丑，只不過是被愛情所脅迫罷了。所有的婚紗照里，新郎只不過是一件有呼吸的道具而已，和風景照里的假山、柳樹、雕塑的功能相同，來襯托身邊那個虛榮心爆棚的女人。

我喜歡旁觀一下拍攝現場，如同帶著悲憫之心，查看犯罪現場。我看到了一對小夫妻在賭氣，攝影師急得上躥下跳；我看到一個新娘對著鏡頭巧笑時，她的新郎卻在偷瞄另一個新娘的胸部。還有更有趣的一幕，一個年輕美艷俗氣的新娘，在草地上仰臥，攝影師吩咐助理，將一大把花瓣揚到她臉上。攝影師說：你要表現出非常驚喜的表情。新娘撒嬌說：這個太難了，我又不是演員。旁邊一個老男人說：你只要把這些花瓣想像成鈔票就成。新娘嬌媚地笑了：還是老公了解我。老公微笑，滿臉的皺紋愈加深陷了。

我想，如果我們的兒女，將來看到媽媽的婚紗照，會作何感想？他們會覺得，大家的媽媽長得都差不多，因為妝化得濃，全是大白臉、赤紅唇、丹鳳眼，她們看起來都不像安守本分的良家婦女。因為她們理想中的自己足以顛倒眾生，年老的希望自己像張曼玉，年小的希望自己像張柏芝，如果身材有點本錢，就直接向夢露靠攏。在兩寸厚面部白粉的遮掩下，在白色婚紗的覆蓋下，她恍然就是《亂世佳人》的郝思嘉，要媚眼如絲地勾引白瑞德。于是，扭胯、叉腰、支頤，把后備儲存的媚態，一并釋放出來。因為平常疏于練習，神態表情總是難以到位，想像中應該是百分之百的張曼玉，其實卻是打了五折的吳君如。這個可以解釋，為什么她們的婚紗照看起來都像是笨拙的九流小影星。

曾經我有個疑問，當下的離婚率如此之高，到了勞燕分飛的時候，這些大幅精美的婚紗照是如何處理的？從前，它的功能無非是用來展覽幸福。如今，照片下的人兒吵翻了天，雖然照片上的人兒保持了沉默，但它還是成了痛苦的呈堂證供。所有的罪行犯下后，第一要緊事就是毀滅證據，離婚也是如此。這些不幸的婚紗照的結局不外乎以下幾種：一，用刀鋸對合影進行分割，一人拿一半；二，誰都不想要，一把火燒掉；三，捐贈給恐怖電影劇組，掛到墻上嚇人；四，送到博物館收藏。這是一個高瞻遠矚的舉措，它的作用應該在遙遠的未來。當考古學家來考察我們這個時代，發現文獻里有個流行詞語叫“恐龍”，會大驚失色，以為來到了第二個侏羅紀。然后，他們又發現了這個時代的眾多婚紗照，回嗔作喜，于是將這個時代命名為“美女紀”。

我把這個想法跟一個攝影師朋友說了。他說，你的擔心其實多余，女人完全可以否認，婚紗照上那個滿臉愚蠢的笑容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因此也沒有銷毀的必要。一個出色的攝影師和一個兇狠的打手是一樣的。電影里的打手有這樣一句經典對白：我要把你打到你的媽媽都認不出你來。攝影師的厲害之處也體現在這里：我會把你拍得你的媽媽也認不出你來。

正所謂：天下的烏鴉都是一樣黑，天下的新娘都是一樣白。

（舒岳忠摘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