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6日,“國學大師”一期評選活動剛剛結束,120余萬網友從專家推薦的50位國學大師候選名單中投票評選出:王國維、梁啟超、章太炎、魯迅、蔡元培、胡適、陳寅恪、郭沫若、馮友蘭、錢鐘書等10位國學大師。備受網友質疑的是康有為、辜鴻銘、熊十力、顧頡剛、王力、牟宗三等著名國學研究者都進入了50人大名單,但沒有入選“十大”。也有人對魯迅、郭沫若是否是國學大師,表示有不同意見。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院長馮其庸“作為本次活動特別顧問”,特地寄語網民,說:“這項活動很好,有意義,我很支持這件事。”他推薦王國維、章太炎、陳寅恪三人,說他們“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師”。
在這個浮躁的年代,各種各樣的奇聞怪事,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那邊廂,施瑯剛從“貳臣”、“漢奸”的恥辱柱上被解放出來,供上“英雄”的神龕,這邊又有人大國學院、百度國學網,大張旗鼓地搞起了“10位您心目中的國學大師”的評選,用筆記本電腦、書籍作為獎品,引誘網友們從“1900年1月1日至1999年12月31日期間辭世”的50名“國學大師”中選出10位。網友們可以平等地通過短信、郵件,或者在國學網、百度國學網上“民主”地投票。
我疑心,主辦方搞這樣一個活動,完全是從“超級女聲”的成功策劃中得到啟示,遂靈機一動,茅塞頓開,于是利用網絡、手機,把“國學大師”當成“超級女聲”來評選。
“超級女聲”的成功,在于它的開放性、娛樂性與民主化,當每個人都發現自己用手中的一票,便可以選出他們心目中的明星的時候,公眾的熱情高漲了起來。公眾高興了,“超女”火了,湖南衛視賺了。但是,“國學大師”并不是“超級女聲”。每一個男女老少,都有能力去判斷舞臺上的女聲們哪一個唱得更加符合自己的口味,由此去投上一票——正如每一個公民都有能力判斷哪一個政客的施政綱領更加對自己有利,由此去投他的票一樣。而所謂“國學大師”,卻不是以公眾的口味為標準誕生的。“國學”既為“學”,便有其專業性,甚至可以跟公眾的日常生活根本無關,例如邊疆史、史前史的研究。所以,“國學大師”可以終身躲在書齋,他們的名字,即便不出學院,也無損于他們研究成果的權威性。可以說,要評判誰是“國學大師”,需要專業的門檻,即對相關的學術思想有一定的了解,就像要評價肖邦的音樂、梵高的油畫需要專業知識一樣。宋玉寫《對楚王問》便說,唱下里巴人,國中與之相和者便有數千人——其受歡迎的規模,大概不下于“超女”的;而唱陽春白雪,國中與之相和者不過數十人。假設讓只聽得懂下里巴人的公眾去評價陽春白雪,結果一定是一塌糊涂。就像要求村姑民婦評價卓別林和“小燕子”的演技,“小燕子”一定拿冠軍;要求幼稚園的小朋友評價偷運和世上只有媽媽好的藝術性,世上只有媽媽好一定拿第一名。
而且,這張“50名候選大師”名單,即使是人文社會科學的學者,也不一定認得全,即使認得全,也不一定都讀過他們的書。像辜鴻銘,大家最了解的,大概是他腦后那條辮子;像郭沫若,大多數人了解的,是他的詩歌和戲劇;甚至像陳寅恪,他之所以被認識,可能更多的是那本《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而不是他的《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白詩箋證稿》等著作。而沈曾植、任中敏、蒙文通、沈兼士這樣的名字,對作為評委的大多數民眾來說,可能聽都沒聽說過。在這樣的情況下,用“民主”的方式,調動起大家評“國學大師”的熱情,無論評出來的是哪些人,其結果都是可以宣告無效,并且毫無意義的。
從專業的角度看,這張據說是“數十位專家精心甄選提供”的50位國學大師名單,其權威性也很令人懷疑。
近年,國學復興,所以各方面都紛紛來分食一杯羹湯,譬如,許多高校便辦起了面對企業高層管理人員的國學速成班。而在這場“10位您心目中的國學大師”的評選活動中,從網上公布的“活動形式”,早已可以窺見這種活動的真相。“活動形式”寫道:“本活動分兩輪進行,獎品豐厚,您將有兩次獲得大獎的機會。”這分明就是“有獎競猜”,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商業嗆味,這樣的評選,大概只是主辦方利用現在公眾對國學的關注,順手牽羊地把“國學大師”們作為公關、廣告的材料罷了。
“大眾能關心學術是一件好事。我選的大師里不包括魯迅、郭沫若,我有我的標準。大師可能不是名人,比如陳寅恪、沈曾植,學問很大,但知名度不高。像錢穆和曹聚仁編的書都叫《國學概論》,但是他們給國學定義的范圍不同,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梳理中國固有之學術,發揚民族優秀之精神,倡導國人生活應有之方式。關鍵是以中學為體還是以西學為體,以中學為體的是國學,以西學為體的不是國學,這是我的標準。魯迅是革命家、思想家,很多人的國學成就比他高,如果說他是國學大師,很多人不承認,連他本人也未必會承認。他的當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站遠一些來看,可能,他在文化發展的否定之否定的過程中對國學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吳湘洲教授在國學網上闡述了自己對這次“國學大師評選活動”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