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困境兒童的成長問題日益受到國家和社會的重視。2001年頒布的《2001至2010年中國兒童發展綱要》指出,要“關注女童和處于特殊困境的兒童,保證其獲得健康成長和平等發展的機會”。
什么是困境兒童?困境兒童包括:殘疾兒童;棄嬰或孤兒;流動人口子女;流浪兒童;被拐賣的兒童(包括國內拐賣和跨境拐賣);童工;遭受性剝削的兒童;遭受暴力的兒童(包括來自家長、學校教師、同伴及社區他人的身體暴力、精神暴力和性暴力等);遭受性別歧視的女童;藥物濫用或吸煙的青少年或兒童;受到艾滋病影響兒童;貧困家庭的兒童;來自犯罪人員和吸毒人員家庭的兒童;犯罪或正在接受改造的青少年等。
媒體忽略真正的問題
一般而言,報道中的形象分布不能代表社會現實中的形象分布。由于新聞價值和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影響,通常是社會主流階層幫助了困境兒童以后,新聞媒介才給予報道,因此,有關受助者的報道比例最高。在所有困境兒童中,有關貧困兒童的報道最多,有關孤兒棄嬰的報道也排在前列。這與城市人的“愛心幫助”有關。但在這類報道中,主角卻不是困境兒童,而是企業家、慈善家、社會名流或其他階層的勞動者。人們關注最多的是“誰”用多少錢幫助了困境兒童,而不是兒童的困境。受助者的困境也常常用來襯托捐助者的慷慨。
不僅如此,有些報道還責備受害者。如一篇報道責備被騙賣淫的婦女不報案時說:“這些受騙上當的姑娘遭受不幸后,沒有一個人主動向警方報案,甚至在犯罪嫌疑人落網后,還不敢挺身而出,向公安機關提供有力證據”,完全忽略了少女在報案后所受到的社會和家庭的壓力、犯罪嫌疑人的威脅以及在重復強暴過程時的痛苦等。
被報道較多的還有針對兒童的暴力事件,特別是性暴力事件以及青少年犯罪問題,這被看作是有新聞價值的事件加以報道,因此,報道中充滿了道德譴責、義憤、情感渲染等,而缺少兒童人權、性別平等和法律的視角。其他困境兒童如犯罪吸毒人員子女、童工、藥物濫用的青少年、遭受性剝削的兒童、流浪兒童、流動人口子女等被報道的相對較少,這也與城市人的參與程度以及傳統的新聞價值觀有關。
——某報曾以“女孩,你何以隱忍七年”為標題報道了一個女孩從10歲起就開始遭受繼父的強暴,至17歲時,在親戚的支持下,經過法律咨詢,終于上告到公安局。報道標題。“你何以隱忍七年”似乎在責備受害者不敢反抗。但是,這個女孩其實一直在反抗。兩次離家出走就是女孩的一種反抗方式,告訴姐姐(繼父的親生女兒)和好朋友也是一種反抗方式,最終長大以后,在法律的支持下,不顧可能遭受到的當地傳統文化的繼續傷害,不顧繼父的威脅,勇敢地將繼父告到公安局,都是這個女孩勇敢的反抗,她沒有“隱忍”。只不過她太弱小了,當地的教育沒有給她必要的用以反抗的知識,如性的知識、法律的知識等,在那種被威脅的環境里,她要考慮媽媽和姐姐以及家庭,結果這一過程拖了七年。此外,比女孩僅大幾個月的姐姐也勇敢地站出來為妹妹作證,將自己的親生父親繩之以法。可惜作者的盲點使他們沒有將這些看作一種積極的反抗,反而責問“何以隱忍”,強化了女孩是被動的受害者的刻板印象,客觀上幫助建立了不利于女孩的環境。
改變命運依賴誰?
身為困境兒童,其身份本身就決定了他們所面臨的生存和發展問題,如貧困兒童流浪兒童等意味著他們缺少相應的健康、安全和教育資源;遭受性暴力的女童不僅身心受到極大摧殘,其傳統文化的壓力還增加了她們的社會脆弱性等等。
大多數困境兒童可依賴的是家庭成員、鄰居、親密朋友等,比如,遭受教師強暴的女孩向母親尋求幫助等,但從這些人群得到的幫助往往很小,其原因是:其一,困境兒童通常出身于弱勢群體的家庭,其家人、鄰居本身能力有限,可提供給兒童的幫助也必然非常有限;其二,遭受家庭暴力的兒童、遭受性別歧視的女童、遭受家庭性暴力的女童、流浪兒童或童工等,家庭及其鄰居并不能保護他們,相反,可能是使他們進一步陷入困境的因素和根源。
研究發現,困境兒童可以通過接受資助、法律援助、被解救、接受培訓等獲得幫助,如婦聯開設熱線免費幫特困兒童打官司,大學生義務為流動兒童開設第二課堂等。但如果資助是一次性的,或困境兒童根本就無法與資助者或援助者聯系,那么這種幫助也收效甚微。從媒體報道看,有些資助方式是一對一的,并且資助者愿意與困境兒童保持長久聯系,這時資助者就可能真正幫助困境兒童發展。資助者帶去的不僅是錢,還包括對困境兒童身心方面的有力支持。
在一些報道中,我們也看到一些困境兒童主動閱讀或學習法律、法制類報刊,以掌握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但這也是有條件的,比如,年齡比較大以后,遠離傷害源以后,有一定文化以后等等。
——童年時遭到教師強暴的娟娟,為了擺脫強暴者的糾纏,在二年級時強烈要求轉學,避開了強暴者,這是她第一次成功地反抗。至小學五年級時,小女孩養成了讀報的習慣,特別喜歡讀法制類文章,了解了什么是犯罪。至初二時,她讀到了關于教師強暴幼女被判刑的文章,產生了應該用法律懲罰強暴者的想法。這是她的第二次反抗。至初三時,她繼續尋找信息,當讀到關于追訴期的文章后,她了解到法定刑為5年以上不滿10年有期徒刑的,追訴期可達10年。“為了挽回長期被壓制的尊嚴,已是少年的娟娟終于做出一個大膽而明智的選擇”,將強暴者告上法庭,并得到了父母的支持。
公眾需補法律課
研究發現,當性暴力的施暴者為親生父親、繼父、養父或教師時,報道通常使用“禽獸”、“畜牲”、“虎毒不食子”之類的語言。此外,“禽獸教師”、“老教師的魔爪”等也常見于報端。應該指出,這種語言通常反映了社會倫理道德的要求,而不涉及兒童人權和國家法律。
《中國婦女報》2003年7月17日報道“惡毒母親強迫親生女兒賣淫”,致使12歲女孩從5歲起就多次遭受強暴。全村人都知道這個秘密,都說這家是“人渣”,但因是人家自家的事情,沒有人去報案或干涉。也就是說,公眾缺少公權力應該干預的敏感,僅從倫理道德和義憤出發,回避這一“惡行”,結果使女孩的生長環境更加不利。“禽獸”類義憤語言實質上還是將性暴力看成私人領域的事情,而沒有看作是公共領域的對兒童的人權侵犯。此外,通常報道中提到繼父、教師也有妻子兒女,更有人責問繼父和教師,如果是你的女兒,你怎么想,這是一種傳統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心態,仍然從社會倫理道德角度來看兒童人權事件。無論是誰的女兒,包括犯罪嫌疑人的女兒,都不應該成為性侵害的對象,她們的人權都應當受到保護。
我們應該看到,對兒童的暴力及虐待,通常被看作是“沒有人性”的家務事,家丑不可外揚以及封建貞操觀的無形壓力迫使很多困境兒童保持沉默。比如,強迫女兒賣淫的母親被當作“人渣”,村里人斷絕了與她家的來往,事實上卻忽略了兩個重要的影響孩子改變命運的因素:第一,村里人將其作為“人渣”遠離,使這個孩子更加得不到幫助,更加孤立;第二,村里人將其作為“人渣”遠離,說明沒有人將這件事看作是對兒童人權的侵犯,僅僅是家里的“不道德”,這就更增加了女孩的易受傷害的脆弱性。因此,將困境兒童問題與公權力聯系起來,將法律作為維護兒童權利的武器,是全社會應該補上的一課。
【責任編輯】姜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