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難于從探索創新四個字中來找道理。還是看看篇目吧。我試著從篇目中尋找編者的意圖。這么一些小說,有的特點是“古”,是尋根尋到了深山老林、洪荒之地。目的卻還是“古為今用”,從尚未怎么開化的一些地方的人們的文化心理、風俗習慣、生活方式中找出些令人深思、令人感興趣的、至今仍然保持著它的或好或壞的生命力的東西。其目的大概還是為了加深對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的認識,加強我們的自省力與自信心,當然也為小說增加一點距離感乃至增加一點傳奇色彩與悠遠感吧。
有的特點是“新”。新名詞新手法新觀念新道具新生活方式。我們這個民族又是非常年輕、在新事物面前富有孩子氣的好奇心的。這種好奇心、靈活性和接受能力,大概也是我們的民族文化源遠流長、歷盡劫難而至今不衰的一個原因。這么說,新的東西也是有點“根”的,洋的東西的汲取容納消化,本身就是有傳統依據的了。這一類作品或有的孩子氣、好奇心,也就容易被理解了。
有的特點是更多的想像力,似乎杜撰了些荒唐的情節和細節,從客觀事實的軀殼中跳了出來。是障眼法?是回避?是故弄玄虛?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至少都極次要。想像力首先是一種心智的超越,是一種發達的思辨形式與情感形式,最大限度地擺脫某個特定的人、事、環境的痕跡,而進行一種真實而又富有容量的概括。這種貌似荒誕的想像也是對于寫實的一種補充,有時是寫實的一種變種。越荒誕就越真實,如果有這樣的效果,也可觀了。
有的特點是更深更細的內心挖掘。有的特點是主題的含蓄乃至把握不定。有的特點是敘述的罕有的簡潔。有的特點是結構的多線條,人們對多線條的結構已經逐漸習慣些了,就像對交響樂的評語會逐漸從“亂得很”到“滿有味”一樣。有的特點是用了一些近幾十年被遺忘了的寫法——例如筆記小說。有的特點是取材角度的稀罕。總之,各有特色,互相拉開了距離,也給閱讀帶來了一些新意。也許,編者編輯這本書的時候首先著眼的正是它們的特色吧?各具特色,互不相同,也許這就是全書的統一性所在吧?
——王蒙《探索小說集》序(一)
若干年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忽然被重視起來,于是一批文人遭受了厄運。這批造不了反的“秀才”被“造反”了,至今還目瞪口呆。
近幾年,小說又發達起來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還有人提出了“探索”和“創新”種種說法,大有異端邪說的味道。
不過,上帝既然恩賜了我們各自一個腦袋,各人也都不妨悄悄想一想。
歷史這樣說:
小說的發達并不意味著國家的不興旺,小說的不發達也不意味著國家的興旺。也許這兩件事根本就扯不到一塊去。
這個千變萬化,大而且深的世界要寫進小說,決不止于千篇,更不能化為一律。看來,小說還得繼續發達下去,千篇而不一律。
——嚴文井《探索小說集》序(二)
新,從自然規律上來說,沒有人可否定它,人人都懂得新陳代謝,不能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從創作角度上來說呢!是創作的生命線,創,本身就含有新,前所未有過的意義。新,從字面上來說,是人人歡迎的,但從生活實際來說,它的遭遇恐怕就不那么愉快了。因為新,它總有那么一點兒前人所沒有的,別人所沒有的東西,這就有點危險了,新,又偏偏不那么完善。……我希望文學上的探求也能這樣。新,不就包含著探索的因素嗎!科學研究上有“六O六”,“九二九”等等化工醫學上的美談,文學藝術上也需要有,需要實踐,允許失誤。失誤了再來,直到成功,要有這樣的勇氣與自信,也要有這樣的環境與氣氛。這本書的結集出版,我認為就是直接為制造這種環境、氣氛服務的,是為文學領域里的探索都鳴幾聲鑼,敲幾下鼓,這比對于成功都鼓掌獻花更為需要,因為極需,所以就極好。
——茹志鵑《探索小說集》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