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見到沈舒的時候,是在初三的一個早上。屋里書聲朗朗,窗外陽光明媚。
沈舒踩著教室的陽光走了進來。有那么一刻,我覺得她是從窗外飛進來的,像天使一樣從天而降。
她徑自走到蘇南面前,從衣兜里抽出一束頭發,甩到他的桌子上,教室里一片嘩然。那束頭發應該是沈舒的,因為她左耳下的頭發比右邊的短了一截。
當時我就坐在蘇南后面,我看見黑亮的發絲極不情愿地飛了起來,散落在桌上、書上、地上……這個張揚的女孩無法承受蘇南帶給她的傷害,于是做出了如此駭人的事。也許它在別人眼里只是飯后的談資,但那四散的發絲卻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傷心和失望。
沈舒無意中看了我一眼,發現我在看她,也不回避。她的眼里隱忍著淚光,只是這樣委屈地、匆匆地看了我一眼。
她走后,我聽見有同學小聲嘀咕,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我知道了她叫沈舒,僅此而已。
初三那一年,有個女孩用獨特的方式保護著自己,給了我最初的印象。
二
再見沈舒,已經是高一了。我是那種學習很踏實的孩子,考進市里最好的高中當然是意料之中的。可是在新班的花名冊上看到沈舒的名字,卻讓我倍感意外。我知道,她的成績比錄取線低了幾分。
我找到班主任,提出要跟沈舒做同桌。老師疑惑地看著我。其實,我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想要靠近她。反正在這個女孩身上,似乎有一些我沒有的東西在吸引著我向她靠近,后來我才知道,那叫勇氣。
“你確定要跟我坐?”
我點點頭,說不上特別堅定,但也毫不猶豫。
“我的成績很不好,脾氣很大,愛八卦,愛捉弄人,別被我的外表騙了……現在,你還是確定要跟我坐嗎?”
我仍舊點頭。
“那好。既然你不怕死,那就交個朋友吧。”我急忙伸出手去,握住那只首次伸向我的手。
三
“我再說一次,我不要考公務員!”沈舒對著電話筒歇斯底里地喊。
我坐在旁邊不知所措:“舒舒,你別這樣……”
沈舒看了我一眼,這眼神和初三那時候的一模一樣,受傷的,無辜的,委屈的。沈舒趴在桌上號啕大哭……
沈舒的父母都是有地位的人,但非常專制。沈舒的職業早已被他們設定,那就是當一個體面的公務員。他們希望沈舒規規矩矩地走上這條路,但沈舒卻說不要!不過他們還是花了一筆不低的擇校費把她送進來,因為考大學是考公務員的重要前提,不管她要還是不要。
我見過她的父母,從他們關切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愛。我保證,他們不是不愛,只是不懂如何去愛。
我撫著她的背,舒舒,哭吧,哭吧……然后我的淚也悄然流下。舒舒,我佩服你反抗的勇氣。當我第一次踏進高中,父母就已經給我定好了發展方向。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女兒想當的是導游,而不是律師。
四
沈舒聽課并不怎么用心,只有在上英語課的時候特別認真,她的口語是班里最標準的。我問她為什么那么喜歡英語,她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不告訴你。
“我要干一番大事業。”高二放暑假前,沈舒無比興奮地找到我,“我要去電視臺實習,做藝人的經紀人!”
沈舒眉飛色舞地講著,眼里放出光來,是我未曾見過的耀眼的光。我有點懷疑她當經紀人的動機,這就是她的理想么?還是出于少女追星的情懷?
困惑歸困惑,我還是幫她順利地瞞過了她的父母,以參加補習班的名義為她爭取了兩個月的自由時間。而我,依然選擇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補習生。我想我沒有沈舒的勇氣,對未來的擔憂讓我無法堅持自己的理想。
我無法堅持,但我可以憧憬,可以羨慕。8月的一個下午,補習班臨時決定放假。我情不自禁地坐上了去電視臺的公交車。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沈舒,電視臺即將舉行一場簽唱活動,活動的主辦方是一家美國公司,而沈舒充當臺里一個歌手的臨時經紀人。她操一口標準的美語在和美國人商量活動的種種細節,顯得沉穩,大方,富有主見。經過一番協商,彼此都十分滿意。當主辦方知道沈舒只有16歲的時候,驚訝地豎起了大拇指。
“舒舒,你好厲害!”我不由得為她鼓起了掌。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學英語了吧?”沈舒拍拍我的肩,拉著我往樓下的餐廳走。
“可是,這個工作是很累的。你為什么選擇這個呢?” “我喜歡挑戰自己!我討厭一成不變!”沈舒停住腳步對我說,“我知道公務員是個好職業,但那不適合我。”
沈舒說這話的時候就站在窗邊,有很亮的陽光從她背后射來。不騙你,我當時真的以為她是從窗外飛進來的,像天使一樣從天而降。
五
現在的我們,像花兒一樣散落在天涯。
沈舒堅決不參加高考,無奈之下的父母只好把她送出國讀書。臨走之前,她按著我的肩說,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櫻桃林!答應我,你也一樣要努力,努力找到自己的櫻桃林,好嗎?
是的,我記得櫻桃林的傳說,張悅然曾在《櫻桃之遠》里面說過,她說,我們的遠方有一塊無比神圣的土地,那里聚集著我們的夢想、希望與力量。而這些,帶著我們一生馬不停蹄地奔向那里。那就是傳說中的櫻桃林,那里有我們的自由,那里是我們的天堂。
親愛的沈舒,與我隔著16小時時差的沈舒,你可知道,我正坐在A大旅游系的教室里寫下這篇文章來紀念一個讓我好奇、讓我靠近、讓我尋覓櫻桃林的女孩,還有那段困惑、努力和充滿快樂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