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水鳥

整個冬季，逢周末，我都愛去市郊一個叫洋湖塘的地方垂釣。每次去，都尋著塘梢一處水草密布的位置“打窩”，接下來，就一邊享受冬日的暖陽，一邊靜盯浮漂期待著。這期間，我偶然地認識了那只水鳥。

塘梢不寬，對面的岸邊有棵柳樹倒在水中，被蟲蛀空的樹干和一半的樹冠露在水上面。那只水鳥好像就是從那樹干下的隱蔽處出來的。灰色的背，白肚，腿腳纖長，怯生生地在浮面的水草上躑躅，輕盈而神秘。頭一會兒抬一下，警惕地朝四周張望，神態如同優美的探戈。及至我提竿時，它便一溜小跑躲到樹下去，好久不出來。

冬寒水徹，魚潛伏水底是不大動的，這就使釣獲量大減。小魚也不鬧，因此能看到浮漂點動的時候便不多，這讓我有機會細細地觀察那只水鳥。

開頭幾次，它看到我提竿，都會飛快地躲起來。這讓我想起五線譜上的音樂小精靈。后來它就不躲了，只在我這邊有動靜時微微抬頭瞅一瞅，便又用它的小尖嘴在水草中啄食。有時，它甚至能跑到離我魚竿很近的地方來，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看來，它是徹底不再對我防范了。

我想，我們這樣便算是熟識了。雖然叫不出彼此的名字。這比認識一個人的過程要簡單得多。認識一個人往往要經過多少次的碰面、交談，有的甚至多年一起工作、生活，盡管如此也不能完全解除相互的防范而變得熟識。據此，我因它對我的信任，心生出許多的好感來。

它覓食的范圍是不大的，食量大約也有限得很，不多會兒，便回踱到柳樹旁，一邊整理羽毛，一邊悠閑地往我這邊打量。

在它的眼里，我是不是顯得很滑稽呢?它會不會因我的打擾心生怨恨呢?如果它生氣了，會用什么方式表達呢?實際上，我對它也是滿懷著詫異的。比如，它從哪里來?為什么一個冬季都孤單地住在這里?不遠的地方就有一片蘆葦，那里出沒著各種顏色的鳥兒，它為什么不去與它們群居、嬉戲?這樣想著，就覺得蠻有趣的。因為它完全有可能也在想，這個人為什么不守著家人烤火，大冬天的一個人跑到這荒涼的地方來，是因為尋找孤獨，還是因為害怕孤獨呢?

大凡在冰天雪地持竿垂釣如我者，皆釣界頑固分子。我緣此愛好疏遠了不少的酒肉朋友，即使一些熟人甚至家人也頗有微詞。我們在世的每一個人，思想都不可能完全一樣。各人的想法如同世間的色彩紛繁復雜。先哲說，孤獨因思想差異而產生。這種孤獨與生俱來。它與你的思想同在。即使成天混跡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你內心的那份孤獨感也不會因此而消失，有時，越是熱鬧的場合，越是備感孤獨。

相反，我握竿坐在冬天的塘邊，雖然滿目霜后的蕭瑟，卻并未因此感到一絲的孤獨。我覺出了冬天太陽的親切，水的親切，風的親切，水草的親切，當然也應該包括這只水鳥的親切。在這一點上，水鳥是否與我有一樣的感覺呢?它那副不急不忙，悠閑自得的模樣是不是也來自心底的沉靜與坦然呢?

消除孤獨，有賴于心的相融和思想的交流，像我與水鳥、水草及眼前的一切。雖然我們各自有著人的外表，鳥的外表，草的外表，各自有著不同的生活環境、生活經歷和生活方式，但我的心，水鳥的心，水草的心，樂意在此時碰到一塊，一起思想、一起玩耍，一起享受這冬日的陽光和清冽的寒風，而且非常的愉快。不知哪位先哲說過，客忍一個人為有心，容忍十個人為愛心，容忍千百人為真心，容忍天下人為佛心。至少，我與水鳥，此時彼此相容。

忽然就想起小時候老人常說的故事，說豬是懶人變的，蛇是美人變的，還說吃飯伸懶腰，死后變老貓，那么這只喜歡在冬天里獨居的水鳥是什么變的呢?整個冬季里愛到塘邊垂釣的我又是什么變的呢?也許我就是這水鳥變的，或者水鳥就是另一個“我”變的?

我想有可能，真的有可能。

責任編輯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