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糊的醇香

每次買回玉米粥，煮開后那股特別的濃濃粥香，就讓我想起了外婆和她做的玉米糊。外婆病逝已經17年了，17年里外婆留在我腦海里的點點滴滴記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淡化，而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浮現。

外婆家住在另外一個縣，離我家大約30華里的路程。雖然多是山路，又沒有直達的交通工具，但每次聽說要去外婆家，我們兄弟姐妹總是歡天喜地。然而好事往往不是大家都能共享，帶誰走親戚，是由父母決定的，而他們常常只帶一個。輪到誰了，誰前一天晚上就開心得睡不著，沒輪上的則咕嘟著小嘴，難過得也睡不著。

有一次，媽媽回娘家，決定帶我去。那時我6歲。第二天上路我開心地跑啊、跳啊，一連翻了好幾個山頭也沒覺得累，還一直跑在父母的前面。趕到外婆家時，找已熱得滿臉通紅。外婆趕緊打來涼水，給我擦臉。然后把我抱進里屋挑出個最大的紅心山芋給我吃(那時見不到什么水果，這紅心山芋就是我眼里最香甜的“水果”了)。晚飯時分，外婆揭開鍋蓋，一股帶著絲絲甜味的醇香撲鼻而來。是什么啊?這么香!我奔到灶邊，站在凳子上，好奇地伸頭往里看，只見滿鍋黃澄澄的糊糊。外婆笑著摸摸我的頭說這是玉米糊，便給我舀了一大碗。第一次吃玉米糊特別香，很快一碗下肚了，我趕緊舉起碗要求再盛。外婆接過碗要去灶臺，卻被媽媽攔住，她怕我脹壞了。我哭著說不脹，媽媽只好在我的哭聲中讓步。那晚我吃了兩大碗玉米糊，吃完后，還將粘在碗四周的糊全部舔得干干凈凈。媽媽收拾碗時，忍不住逗趣說：比洗的還干凈呢!

外婆她們那兒的農作物以玉米為主，早晚兩餐都吃玉米糊。當地的小孩子都吃膩了。而我卻樂此不彼。兩天后，父母要帶我回去，我就躲在舅舅的小屋里不出來。那一次我在外婆家住了一個多月，狠狠過了一把“玉米糊”癮。外婆待人和善，和鄰里處得非常融洽。我經常跟著她串門，很快村里家家戶戶都認識了我，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拿東西給我吃。有一天晚上我還在人家吃了晚飯才走。回來后，我悄悄對外婆說人家煮的玉米糊不香，我只吃了一碗。外婆摟緊我說：我伢子喜歡吃，明天外婆就給你煮一鍋。我高興得一個勁點頭。當晚，就做了個夢，夢里我真的吃了一鍋玉米糊，外婆看著我吃的饞樣兒，還在一旁慈祥地笑呢。

在外婆家里，外婆總是護著我。我的小舅是外婆最寵愛的一個孩子，排行最小，僅比我大10來歲。一次我想吃山芋，挑了一個給小舅削。削好后，小舅先吃了一口，他一邊嘬著嘴，一邊說：好甜啊!我看到山芋露出來脆嫩的紅心，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可是小舅卻舉著山芋讓我夠，說夠著了就給我吃。每當我踮起腳尖快夠著時，他就把山芋抬高些，讓我總是可望不可及。幾番嘗試，我懊惱地癱坐在地上大哭。外婆聞聲趕來，一把奪過山芋放到我手里，還狠狠地揍了小舅一頓。小舅本來是逗我玩的，結果挨了揍，只好委屈地流淚，而我在一旁甜甜地啃著山芋，竟破涕為笑了。

住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我和村里的孩子們很快打成了一片。一個雨后的黃昏，我們聚在外婆家屋后玩。其中一個小女孩的肚子很大，被稱為“屎巴肚子”。出于好奇，我們都想知道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恰巧那天有人帶了一截廢棄的小鋼鋸，說要鋸開她的肚子看看。小女孩敵對地盯著我們，說誰敢鋸就喊家人來打誰。小伙伴們都怕了，把目光齊刷刷瞄向我，意思是：你不是本村的，不要緊。那一刻在莫名的榮譽感和好勝心驅使下，我竟然拿起小鋼鋸，眼一閉，在小女孩的肚皮上拉了幾下。盡管由于害怕不敢用力，還是拉出了一道細小的血痕。小女孩“哇”的哭起來，小伙伴們“哄”的一下四散而逃。我見狀，嚇得丟下鋸條，拔腿就跑進外婆家，把前后門都插起來，耳朵貼在門后聽外面的動靜。直到晚上，外婆從外面回來了，確信沒別人，我才敢把門打開。外婆見我神色異常，一再追問原因，我支支吾吾說了經過。外婆一把拖起我要去賠禮道歉，我不敢去，辯解說人家大人還不知道。外婆立即厲聲道：敢做敢當，才是好孩子!外婆領著我走進小女孩家，不停地打躬作揖，賠不是——盡管小女孩并沒什么事。那晚，外婆平生第一次打了我，當時我哭了。

如今想來，外婆是對的：敢做就應該敢于承擔!可是，在我還沒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外婆就永遠的離去了。我再也無法聽到她輕聲喚我的乳名，再也無法享用她親手做的玉米糊了……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