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程寶林(美國)

在兒子的鉛筆盒中,我時常可以發現一兩支鉛筆,顯然不是他的。我一問,他不耐煩地說:“反正是同座的同學看見我的筆斷了,借給我的唄!”這在他,好像是司空見慣的事。有時,我發現他新削的鉛筆也不見了一兩支,想必也是跑到那個“鄰座”的文具盒中。我知道,那是個女同學。
鉛筆的特點,在于寫的字可以擦掉,但這細小的友情,卻可以永留痕跡。
前幾天發生的一件小事,卻讓我深感悲哀。這正是緣于一支鉛筆。
擁擠在那間辦公室的,都是有志于留學美國、加拿大的青年學子。對同一片大陸懷著同樣的向往,使他們走到一起來了。他們是來交“托福”考試報名表的。我置身在他們中間,所不同的是,他們絕大多數從未步出國門,而我,已在美國實實在在地奮斗過兩年。我欣賞“Lady First(女士優先)”這種美國風格。作一個紳士總是愉快的。
由于粗心,我的報名表填錯了,得重新填寫。而這正需要一支削好的鉛筆。已經快到下班的時候了,如果我不能在這一屋的報名者中間借到一支,那就意味著我要騎車上街,走很遠的路,買一支鉛筆,附帶買一把小刀,將它削好,再返回校園里,重新填這份表。我知道,來報名的考生中,大多數人都帶著不止一支鉛筆。
我就近向身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大學生借鉛筆。她的表情很愕然。弄清我的意圖后,她說:“那還是找其他人借吧,我很快就要去上課了。”
我明白她是這所大學的學生。我想,她上課需要做筆記。我立刻掏出一根較高級的圓珠筆,遞給這位小姐說:“這樣好不好?你拿這支圓珠筆去上課,將你的鉛筆留給我。”那位小姐面露難色,猶豫著說:“這樣不太方便吧?我看你還是找別人借算了。”說完,小姐竟轉過身去,不再理我了。
我愣在那里,一時不知所措。我一生中不止一次受到過拒絕,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有如此巨大的挫折感侵襲我的心頭,而起因卻是這樣微不足道。我不能理解,一個正受著高等教育,且向往世界的青年女性,為什么會把一支鉛筆看得那樣重,而把面前這個異性青年的合情合理的請求,看得那樣輕?這支鉛筆可能是一個伏筆,卻絕非是一個陷阱。我的目的不僅純粹,而且純潔。
見我窘在那里,旁邊的另一個女孩,主動打開了她的文具盒說:“你挑一支帶橡皮擦的吧!”
在另一間屋子里,我用這支來之不易的鉛筆,填好了這份關乎我的前途與命運的表格。當我回來尋找它的主人時,那個女孩已不見蹤影。
相逢于考場,或相忘于江湖。這就是一支小小的鉛筆帶給我們的機緣。當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兒子聽時,想不到換來的是一聲嘆息:“唉,長大了真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