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2006年,一向低迷冷清的文學市場拋出了重磅,那就是余華的長篇小說《兄弟》。《兄弟》(上)已經發行46萬冊,《兄弟》(下)也追印到了46萬冊。這樣短促的時間內達到了如此銷量,這在當代嚴肅作家里可謂是史無前例。
一方面是《兄弟》的熱銷,余華每天為十幾家媒體的采訪磨破了嘴皮,另一方面是來自評論界的質疑和沉默,這構成了2006年春天一個怪誕的文學景觀。一部作品的暢銷,除了作者廣為人知的才華和10年積累起來的大眾聲望之外,是否也包含了文學話語權的轉變,公眾趣味的選擇?
雖然并不真的深入了解過政治和歷史,余華還是強調了作家的歷史“使命感”,強調了作品人物與時代的高度對應,強調 “李光頭”的豐富和復雜,就是引出這個時代的豐富和復雜。在他的后記里,余華向公眾預設了作品的意義是“一個世紀的敘述”,他的野心是同時講述兩個“天壤之別”的時代 :一個是本能壓抑的文革,一個是浮躁縱欲的當下。他甚至援引了耶穌的話,向讀者暗示《兄弟》所能達到的精神和靈魂的高度。
“有一件事情給我印象很深……”這是采訪中的余華講一個故事的慣常開場。他饒有興味地講述一些讓他感到心驚動魄的事件,一些“荒誕的”、“不可思議”的“軼事”,試圖以此證明小說里“荒誕性”的合理存在。
余華對生活經驗的認識,大部分來源于報紙、網站的社會新聞或者朋友的道聽途說。這些 “二手現實”構成了小說的基礎,他依然是一個依靠想象,依靠強大、精巧的敘事功能,而非依靠經驗、情感、宗教來寫作的作家,他把對極端經驗的精細分析,發揮到了最大,屬于典型的、以西方經典文學為閱讀基礎,從文本 “孵化”出文本的作家。
自1992年的《活著》和稍后的《許三觀賣血記》之后,余華脫離了一個“先鋒作家”的乖張敘事,順利回歸傳統,并達成了與大眾情感的對接與溝通。余華達到了當代小說家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度。
過去的短短20多年,呈現出不僅是中國、也是人類歷史上無從有過的豐富景觀。面對這個劇烈翻騰的大時代,也許是視野的局限,除了余華,我們找不到更合適的作家來總結這20年的風云變遷。
盡管《兄弟》面臨著“過于煽情”、“把復雜的經驗變成簡單的善惡人性對立”等種種質疑,余華依然憑借其強大的敘事和龐大的作品引起眾人矚目。面對巨大的發行數量,豐厚的版稅回報,和讀者熱烈的回應和批評,余華一方面表達了對自身寫作的充足信心,另一方面,也謹慎地表明了把握時代經驗時的力不從心。他愿意承認作為個人的單薄與無力,也承認自己的思考尚無法超越時代。
當年這個試圖通過寫作來“自救”的“憤青”余華,如何在20多年的寫作中,回歸了傳統并且達到與現實的和解?他是否有過困惑、感傷、壓抑、犬儒,甚至言不由衷?我們試圖以最大的誠意,探討《兄弟》與中國現實的互動、影響和牽扯,我們試圖通過對一個當代知名作家的訪問,窮究來自歷史和心靈的反省,以及疼痛。
盡管技巧和敘述依然是當代作家的難題,然而更大的難題,恐怕是來自精神和靈魂的自我反省。業已獲得巨大名聲的余華是否能提高他對現實的思考難度,細致入微到愛、尊嚴、良知,甚至救贖?
也許,這不止是余華一個人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