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諾貝利：“一場我們終生都無法撲滅的大火”

在1986年4月26日以前，切爾諾貝利是前蘇聯烏克蘭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那一天之后，切爾諾貝利成了核災難的代名詞。

20年前的4月26日，當20多歲的烏克蘭科學院生物學研究生安娜·卡爾瑪多諾娃正在離切爾諾貝利小鎮不遠的一個城市參加一個名為“核輻射及其對生物的危害”的研討會時，她做夢也沒想到那一天會發生什么。

“有人告訴我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泄漏，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然而，災難真的就這樣發生了!”20年后，在烏克蘭駐華大使館舉行的紀念切爾諾貝利核事故20周年的活動上，已經成為烏克蘭駐華使館公使銜參贊的安娜提起往事還是心有余悸。

“這真是諷刺，理論就這樣變成了可怕的現實。我丈夫因此失去了他的表哥。”她說。

講到這里安娜原本有神的藍眼睛忽然黯淡下來，眼中含著淚水。當著許多記者的面為了控制情緒，她用手捋了捋她金色的頭發。

安娜接著說，20年后，當4月26日又次到來時，人們不得不再次打開記憶，直面大悲劇之后的荒涼和痛楚，不僅僅是為了安慰悲傷，而是為了在理性的反省中更堅定地走向未來。

那一天，“核”變成了“魔鬼”

20年前的4月26日早上，一位笨手笨腳的技術人員對切爾諾貝利4號反應堆進行了常規安檢。由于操作失誤，在隨后的幾秒鐘內，反應堆發生爆炸并燃起大火。30人當場死于爆炸氣浪，這座反應堆的建筑外殼熊熊燃燒了10天。

這次事故所產生的放射性塵埃，比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造成的輻射強400倍。爆炸發生當天，一些較重的放射性物質就隨風向西擴散到了波蘭的許多地區，第三天，放射性塵埃擴散到前蘇聯西部的大片地區，并開始威脅西歐，第四天，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德國受到影響，十天內，放射性塵埃落到了歐洲大部分地區。據統計，爆炸最終導致2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受到污染。

事故發生后，核電站附近的居民被緊急疏散，人們在城鎮的中央集合，各家只能攜帶一點食物和寵物，然后由政府派出的車隊把他們送往安全的地方。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周圍半徑30公里的地區都被劃為隔離區，士兵們在各家門上加了鎖還貼上封條，每個人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到世世代代居住的家鄉

安娜指著使館墻上展出的一張事故現場的照片說：“這就是那些接走居民的面包車。老人、女人和孩子先走，男人們留在爆炸區繼續工作，沒人知道接下來還將發生什么。很多老人在離開后不久，因為擔心親人和思念家鄉而在極度焦慮中死去。”

這場災難迫使災區百萬人口中的三分之一逃離家園，還在兒童中引發了甲狀腺癌的大規模肆虐。周圍的莊稼被全部掩埋，附近7000米內的樹木都逐漸死亡。在日后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10公里范圍以內將不能耕作、放牧，10年內100公里范圍內被禁止生產牛奶。

當時參加救援工作的有83．4萬人，許多人在幾秒之間便吸收了常人一生遭受的輻射劑量而變成了“輻射人”。如今，他們當中已有5．5萬人喪生，7萬人成為殘疾。

1986年柳德米拉還是一名護士，她回憶說，當看到因核輻射而住院的丈夫時，她被驚呆了：“那完全不是我的丈夫，是個腫脹的膿包。”

核泄漏事故發生5小時后，她的丈夫弗拉墓米爾死亡。兩天后，弗拉基米爾的尸體裝在一個鋁質的棺材里，被埋在切爾諾貝利附近的一處公墓。

傷痛仍在繼續

在烏克蘭駐華使館的大廳里，安娜給我們播放了一段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發生前后的錄像事故發生前，離爆炸區不遠的小城普利佩雅特，人們幸福快樂，孩子們在公園里嬉戲，一對新婚夫婦正在花壇前合影。然而一聲巨響之后，畫面上的人們一言不發、一臉茫然的排著隊離開自己將成為“死亡之城”的家園。城市的景象立刻變成了滿目瘡痍、毫無生氣。

然而，更讓人觸目驚心的畫面是，在兒童血液病治療中心，病房里的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幾乎清一色地沒有頭發。年齡尚小、不懂事的孩子在地板上無憂無慮地玩樂，已懂事的孩子卻用憂郁的眼神望著鏡頭。

在影片播放的過程中，安娜一直用低沉的聲音為記者解說。

今天在切爾諾貝利附近的河里仍有魚兒漫游，但它們體內積滿銫、钚等核子物質。松樹則長出褐色的怪枝，顯示樹木生態因核輻射而出現巨變。

4號反應堆那200噸兇猛可怕的放射性殘留物，已被深埋到所謂的“石棺”里，但它們仍在悶燒不熄。石棺是個日益頹敗的鋼筋混凝土地穴，在事故后草草修建，目前已經搖搖欲墜。它的替代晶即將動工興建——一個相當于一座體育館規模的拱形建筑將被平移到石棺上將它封死。

工程完工后，被毀的反應堆將從人們視野中消失，然而對于這個地區的居民來說，它卻永遠無法從心靈中抹除，這場災難的后果還在不斷地張牙舞爪。

這正是切爾諾貝利最為險惡的饋贈——那些家園盡毀、流離失所的人們，以及數百萬仍然留居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的人們，他們所承受的難以愈合的心理創傷。

白俄羅斯明斯克的物理學家米哈伊爾馬利科說：“心理上的后果一直是毀滅性的。許多婦女覺得她們會生出不健康的嬰孩。許多人覺得自己終將死于切爾諾貝利事故。”

30歲的烏克蘭婦女葉琳娜已懷孕6個月了，就要當母親的幸福卻絲毫不能給她安慰。她說，我總是夢到博物館里那些核輻射畸形兒的照片，總覺得在我身邊放射性物質無處不在，它們正慢慢進入我的身體，侵害我的孩子。“這個想法快把我逼瘋了。”

安娜說，切爾諾貝利核泄漏事故發生后，烏克蘭成立了很多心理恢復中心，20年來不斷有病人去接受治療，但是幾乎沒有人可以真正完全抹去心中的陰影。事故對兒童的健康造成的災難是毀滅性的，兒童患甲狀腺癌、白血病的數量迅速增加，新生兒生理殘疾者劇增。

爆炸后的早期評估預計將有數十萬人死于這次事故，如今證明這個評估結果過于夸張。但20年前所造成的基因破壞正在慢慢地索取代價，沒有人能確定最終的影響。

據2005年的一份權威報告估計，由切爾諾貝利事故引起的癌癥爆發將奪去4000人的生命。核專家認為，要完全消除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的后果還需100年。更驚人的一種說法是，完全消除這場浩劫的影響最少需要800年，將經過整整40代人！

明斯克國際薩哈羅夫環境大學的阿列克謝·奧克諾夫致力于研究核事故對人類健康造成的影響，他稱這場災難為“一場我們終生都無法撲滅的大火”。

烏克蘭仍將發展核電

盡管核事故帶給烏克蘭民眾的傷痛遠未平復，盡管每年用于清除事故后果的巨資壓得烏克蘭政府喘不過氣來，但是烏克蘭的專家及官員們仍認為，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核能是滿足烏克蘭乃至全球電力增長最可靠、有效和清潔的能源。

“我們還將大力發展核電，只是我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注重安全問題。”烏克蘭議會外交委員會主席伊戈爾·奧斯塔什告訴記者。

據介紹，烏克蘭現在52％的電力供應來自核電，新出臺的“烏克蘭國家能源安全戰略”還將把這一比例進一步提高。

奧斯塔什說，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的慘痛教訓推動核能技術向更安全的方向發展。烏克蘭現在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核電站事故自動應急系統，并同世界上許多國家開展和平利用核能的合作。

烏克蘭駐華大使卡梅舍夫說，烏克蘭目前已把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前后的所有細節全部公開，希望能給其他國家和平利用核能提供經驗和幫助。“我們有信心不讓歷史的悲劇重演，同時也不愿看到它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發生。”

從上個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引發的核電較大規模使用，到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泄露事件使全世界“談核色變”，核能經歷了被世人熱愛到懼怕的周期。如今，隨著全球電力消費的激增以及氣候問題的凸顯，核能作為一種高效且不會產生溫室氣體的能源重新受到人們的青睞。各國在發展核電時，已把安全問題放在了首位。

安娜說：“災難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傷痛，還有應對災難的經驗。‘核’其實并不可怕，只要你安全地使用它。我們牢記切爾諾貝利這段歷史，就是為了不讓歷史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