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義政黨的發展歷史、政策調整及前景

在亞非拉地區的廣大發展中國家，民族主義政黨是主要的政治力量。民族主義政黨晚于西方資本主義政黨的產生和發展，大多以民族主義為旗幟，以尋求民族獨立解放、民族發展富強為宗旨目標。民族主義政黨產生的歷史背景、發展軌跡與西方國家近現代政黨有很大不同，即使在民族主義政黨之間，意識形態和政策主張也千差萬別。最近幾十年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國際形勢和發展中國家內部環境發生了深刻變化，民族主義政黨在政治理念、政策主張和組織建設等方面也呈現出一些新情況和新特點。

民族主義政黨的發展歷程與基本情況

民族主義政黨是伴隨著發展中國家反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統治、爭取和實現民族獨立的斗爭，在殖民地社會的特殊條件下以及國家解放后相繼建立和發展起來的。最早的民族主義政黨可以追溯到19世紀30年代。當時，拉美一些國家在取得獨立后，仿效英美政黨制度首先建立起資產階級民族主義政黨，這些政黨的成員主要是上層社會的權貴。亞洲的民族主義政黨產生于19世紀后半葉，非洲則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才出現民族主義政黨。進入20世紀，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一戰結束前，帶有民族主義性質的資產階級政黨在伊朗、土耳其、印度等亞洲一些國家逐漸形成，并成為這些國家反帝運動的領導力量。十月革命的爆發，使發展中國家深受啟迪和鼓舞，在遍及亞洲、波及北非和拉美的廣大殖民地、半殖民地地區爆發了規模空前的民族主義運動，推動了民族主義政黨的發展。到二戰結束前，亞非拉各國大都建立起資產階級民族主義政黨。這些黨在反帝反封建反殖民統治的運動中，表現出強大的號召力和組織能力。戰后以來，在亞非拉國家相繼沖破殖民體系統治、爭取國家獨立的斗爭中或勝利后，大量民族主義政黨組建起來，并得到普遍發展。這些政黨不但數量眾多、作用突出，而且在大多數國家取得執政地位，成為組織、領導和推動國家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政治力量。冷戰結束以來，隨著兩級格局終結，民族主義政黨的發展又呈現出許多新情況和新特點。這一期間，新一輪民族主義運動沿著亞非結合帶，經中歐、巴爾干、中東、西亞、南亞、東北亞向全世界延伸，各類新興民族主義政黨的成立和興起，沖擊著亞非拉國家傳統的政黨格局，使許多國家的政治演變和對外關系出現了調整和變化。

目前，各類民族主義政黨在全世界數以千計，有重要影響的大約有400多個，是當代世界政黨群體中數量規模龐大、地域分布最廣的政黨類型。在多數發展中國家，民族主義政黨不但是主要政黨，而且是執政的主流政黨。從本質上講，民族主義政黨大都屬于資產階級政黨范疇，擁有最為廣泛龐雜的意識形態、最為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最為雄厚的群眾基礎和最為紛繁復雜的流派分支。也正因為如此，民族主義政黨才能夠隨著時代的變化不斷調整演進，歷經世界政黨政治風云變幻卻始終保持著持久旺盛的生命力。

民族主義政黨的基本特征及其調整變化

近些年來，民族主義政黨的生存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特別是在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都面臨著維護國家主權，鞏固民族獨立，發展民族經濟的艱巨任務。無論是傳統大黨、老黨，還是新興政黨，無論以何種意識形態為依托，各國民族主義政黨都加快了在指導思想、政策主張和組織建設等方面調整的步伐。

第一，政治理念隨著國內外形勢變化不斷調整。

與其他意識形態相比，民族主義缺少獨立、系統的理論思想基礎，在強調民族利益至上和民族文化傳統之外，對其他意識形態有較強的依附性和融合性，因而顯得十分廣泛龐雜，不可避免地帶有靈活易變的特點。有的政黨在意識形態中突出社會主義色彩，有的以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為依托，有的與宗教教義相結合，有的則把多種意識形態調和、改造后為己所用，因而形成了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政黨、自由主義的民族主義政黨、宗教民族主義政黨、混合民族主義政黨等多種類型。即使是在同一個民族主義政黨內，也沒有統一的意識形態，其價值觀和指導思想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鮮明的差異性和民族性。近些年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多數民族主義政黨對政治理念的調整有以下新動向：

一是意識形態中的社會主義色彩日益淡化，社會民主主義的影響上升。從20世紀50至70年代，一些奉行民族社會主義的執政黨在治國理政實踐中，實行了一系列社會改革政策和措施，使國家普遍經歷了經濟高速增長或較快增長的階段。但從70年代開始，這些國家紛紛陷入困境。在80、90年代，除個別國家外，多數國家經濟增長速度大幅下降，人均國民收入銳減、國家債務負擔沉重、糧食短缺，一些國家甚至出現社會動亂。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蘇東劇變更是使主張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政黨受到嚴重沖擊，科學社會主義在發展中國家影響下降，許多黨調整價值取向，不再刻意強調意識形態中的社會主義取向，有的還宣布放棄馬列主義。冷戰結束后，社會黨國際不斷加大在亞非拉地區的活動，現代社會改良主義思潮在發展中國家的影響出現回潮。非洲等地的社會民主主義類政黨有所發展，“非洲社民黨聯盟”成員較前增加。突尼斯憲政民主聯盟等一批有影響的政黨吸收歐洲社會民主思想和“第三條道路”主張，向社會民主主義政黨靠攏。

二是價值觀中的激進民族主義和宗教色彩上升。多黨制的普遍確立和實行激化了發展中國家中固有的民族矛盾，民族分離主義、部族主義、宗教民族主義、泛民族主義等思潮在東歐、亞洲、非洲地區抬頭。一些主張激進、具有民族、部族及宗教背景的新興政黨紛紛建立，有的還取得了執政、參政地位。這些黨大多強調本民族、部族利益，把黨的政治理念與伊斯蘭、佛教、印度教等宗教信仰相結合，用以凝聚民心，意識形態和價值觀上的激進民族主義和宗教色彩十分突出。

三是政治理念中的民眾主義有新發展。近些年來，發達國家憑借政治、經濟、軍事優勢向發展中國家強行推銷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導致發展中國家多次爆發經濟危機，眾多階層民眾的利益受損，社會兩極分化嚴重。一些民族主義政黨借機打出反西方主導的全球化和反新自由主義等口號，在政治理念上突出了迎合普通民眾、反對精英政治和拒絕犧牲普通民眾現實利益的新民眾主義色彩。

四是保守主義的影響有所擴展。冷戰結束后，西方意識形態在全球擴張，一批民族主義政黨將西方民主政治理念與民族文化傳統相結合，以民族主義的保守政黨自居。一個突出的表現是，一批民族主義政黨在這一時期以不同形式加入保守黨、自由黨、基民黨等右翼政黨國際組織。

第二，政策主張不斷向政治多元化和經濟自由化、私有化方向調整。

民族主義政黨始終把爭取和維護民族獨立作為奮斗目標。新的歷史條件下，多數民族主義政黨更加重視發展民族經濟、維護國家尊嚴，致力于實現民族融合和維護民族國家利益，并在內外政策上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調整。

一是政治上普遍接受了多黨制和政黨政治輪替的現實。近些年來，多數發展中國家都改行了多黨制。拉美軍人政權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還政于民”，隨著多黨“民主體制”的確立，選舉成為黨派獲得權力的惟一渠道，政黨在國家政治中的地位明顯上升。同一時期，非洲發生多黨制風潮，許多國家自獨立以來就實行的一黨制被多黨制取代。亞洲大部分國家也陸續改變一黨政治的局面。在多黨制風潮中，亞非拉國家中，一批曾經長期執政的大黨、老黨在多黨選舉中失去執政地位；另一些黨則繼續探索符合國情和有利于穩定的政治體制，如，在突尼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形成了“一黨主導、多黨參政”的局面，突尼斯憲政民主聯盟、新加坡人民行動黨、馬來西亞巫統等連續執政數十年。

二是經濟上普遍實行私有化和市場經濟。20世紀70年代后，多數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勢頭下降，計劃經濟和國家調控的發展模式受挫。在西方影響和推動下，許多執政的民族主義政黨開始實行帶有新自由主義色彩的經濟改革措施，減少國家干預、向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體制轉型，并逐漸停止國有化進程、實行混合經濟，有的還開展大規模私有化改造，甚至將關系國家經濟命脈的產業部門出售給跨國公司。9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負面效應進一步顯現，一些奉行該政策的政黨在危機中下野。以拉美左翼為代表的另一些政黨對現行經濟政策進行了帶有左派色彩的調整和改革，有的借鑒社會民主主義“第三條道路”，有的宣稱實行社會主義發展模式，不同程度地增強國家宏觀調控力度，注重經濟社會協調、平衡發展，有些國家還嘗試將部分由私人資本和跨國公司控制的產業收歸國有。但從總體上看，民族主義政黨主導開展的經濟社會調整的大方向，仍然是私有化、市場化、自由化。

三是外交上越來越多地主張全方位、多元化。在國家關系方面，多數政黨放棄“一邊倒”政策，倡導獨立自主，實行民族的、獨立的外交政策。一些黨奉行“大國平衡”政策；一些黨在繼續以大國關系為重點謀取國際援助的同時，主張與各類國家發展友好關系；一些黨重視同宗教、文化相近國家的傳統關系，但也努力謀求廣泛的國際交往。在國際事務方面，多數黨主張維護世界安全和各國領土完整，和平解決爭端、反對別國干涉內政，許多黨明確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反對外國勢力對民族國家和地區的政治干涉、軍事入侵、經濟掠奪和文化滲透。在地區事務方面，越來越多的政黨主張通過聯合自強提高地區影響力和競爭力，支持、推動或主導亞非拉地區政治、經濟一體化建設，主張通過加強合作、協調立場更好地維護地區國家利益，如非洲國家在聯合國改革問題上提出非盟共同立場。在政黨交往方面，多數黨主張通過交流合作擴大影響。許多民族主義政黨加入四大政黨國際組織；一些黨通過諸如拉美政黨常設大會、亞洲政黨國際會議、馬格里布政黨論壇等加強地區層面交流；一些政治取向相近的黨通過創辦和舉行各種論壇交流、合作而采取共同行動。

民族主義政黨面臨的主要問題和發展前景

近幾十年來，民族主義政黨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變化不斷進行調整改革，使自身獲得了一些新的發展機遇，但也面臨許多困難和挑戰。

第一，仍然缺少有效促進經濟發展和應對全球化沖擊的治國理政良方，領導國家進行社會經濟建設的能力倍受考驗。受制于不公平、不合理的現有國際政治經濟體制，多數民族主義政黨無力改變國家和民族被全球化浪潮裹挾而日益邊緣化的趨勢。特別是在當前形勢下，民族主義政黨面臨著致力于發展民族經濟和應對全球化挑戰的雙重重任，而發展中國家不同程度存在的經濟結構失衡、人才和物力資源缺乏的狀況，使之難以同西方開展平等競爭。盡管多數民族主義執政黨都在進行經濟社會改革和調整，但這種探索大多是初步的和局部的，并不時受到西方大國的干擾，多數政黨短期內還難以提出一整套實現民族經濟復興、推動社會進步的有效政策和方法。

第二，多黨競爭的政治體制加大了社會利益整合的難度，民族主義政黨的廣泛代表性和號召力面臨考驗。在實行多黨制的國家為突出意識形態的獨特性，民族主義政黨往往將自己的綱領政策同民族、部族、宗教傳統結合起來；一些帶有強烈民族、部族和區域背景的民族主義政黨紛紛組建，并在特定時期憑借激進的政策主張贏得選舉、上臺執政；有的還強行推行狹隘的政策措施，輕則激化黨派斗爭導致政局動蕩，重則引發地區動亂甚至戰爭。除像馬來西亞巫統、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等一些政黨在整合民族利益、擴大代表性方面進行了較成功的嘗試外，更多的民族主義政黨仍然面臨著如何應對新形勢，整合不同階級、階層和民族、地區利益，擴大黨的影響和動員能力的問題。

第三，組織建設困難重重、內耗嚴重，一些地區權威治黨的現象仍比較突出，不時導致黨的形象受損。民族主義政黨的社會基礎既廣泛又龐雜，很難說具體代表哪個階級、階層，很多黨都宣稱自己是“全民黨”、“群眾黨”。黨員成份也非常復雜，一般都沒有嚴格的入黨條件，有的黨甚至規定年滿16周歲的公民都是黨的成員。除少數黨組織嚴明、管理規范外，許多政黨內部都派系林立、斗爭尖銳，黨的分化、分裂甚至重建和解體都非常頻繁。同時，權威主義和強人治黨現象仍比較突出。盡管近期有的政黨努力實現民主治黨，但某些政黨由德高望重的人物或家族長期甚至終身掌握領導權的現象仍然十分突出，有的還利用黨的執政地位和資源為家族、親信謀取私利，由此導致的腐敗問題時有發生。這種情況還不時遭到本國反對勢力的攻擊，引起黨爭和社會動蕩，威脅政局穩定。

第四，西方大國不時插手發展中國家政黨政治，使民族主義政黨面臨兩難選擇。近年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出于維護戰略利益的需要，加大了對發展中國家政黨政治的干預力度，不僅強行推銷西方選舉制度，而且還不時通過操控大選扶植親西方政黨上臺，打壓持反對立場的政黨。這加大了民族主義政黨謀求黨和國家獨立自主發展的難度。有的黨在經濟社會政策上一味追隨西方，大選時被本國民眾拋棄而下野；有的黨因抵制西方大國干預而遭受制裁和政敵的打擊，面臨內外交困的窘境。發展中國家在國際政治、經濟體系中所處的弱勢地位和發達國家的控制與干預，始終是影響民族主義政黨發展的重要外部原因。

近期以來，隨著西方發達國家主導的全球化帶來的負面效應加深，世界反全球化運動興起，發展中國家和人民要求自主發展、聯合自強的呼聲日益增高，這為民族主義政黨在凝聚民心、共同應對外來競爭和壓力等方面提供了新的機遇。

（本文責任編輯：劉萬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