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獨奏曲《揚鞭催馬運糧忙》(以下簡稱《揚》)誕生于上世紀70年代初。至今為止,三十多年過去了,《揚》曲的旋律仍然會不時從校園、鄉村、廠礦、軍營里傳來,會在晚會和廣播和電視中響起,會不經意從各階層的音樂愛好者口中“流淌”出來。經過歷史的考驗和證明,《揚》已經成為中國名曲,甚至在許多國家流傳。這首曲子是怎樣誕生的呢?近年我有幸和《揚》的創作者魏顯忠先生相識、共事并相交成朋友,對《揚》曲的誕生進行了較為詳盡的了解,特撰此文,以饗讀者。
魏顯忠是我國笛子演奏家、遼寧省歌舞團(現為歌舞劇院)的國家一級演奏員,現雖已退休,但仍對笛子技藝孜孜追求不息,對笛子藝術的發展滿腔熱情。說到《揚》曲的誕生,魏老師說:那是“1969年9月,正是秋收大忙季節,遼闊的田野一片金黃。我作為遼寧省歌舞團樂隊演奏員隨團到盤錦地區農村去體驗生活參加秋收勞動。我們把收割好的稻子背到大道上,用馬車裝運到場院去脫谷、揚場、裝袋送公糧。在兩個月的勞動中,我身臨農村支援國家建設喜送公糧的熱烈場面,真正地體會到了豐收給農民帶來的喜悅。那清脆嘹亮的嗩吶聲里是人們熟悉的《滿堂紅》曲調,男女老少個個喜逐顏開;那運糧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紅旗招展,鑼鼓喧天,車把式揚鞭催馬,車上人縱情歌唱,浩浩蕩蕩的車隊奔向遠方……就是那種氣勢磅礴、感人肺腑的場面,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使我產生了創作這首樂曲的欲望。經過幾天的思考,我決定用東北民間樂曲《滿堂紅》《銀鳳鎖》作為創作素材,一氣呵成了這首樂曲的初稿,起個名就叫《揚鞭催馬運糧忙》。
當《揚》的初稿形成之后,大家很熱情地肯定了這首樂曲主題鮮明、形象生動、準確,全曲歡快、熱烈,富有濃濃的東北地方風格,較好地表現了農民兄弟喜送公糧的熱烈場面。但是有一個不足之處,那便是全曲多是老曲調,缺乏新鮮感,不夠有時代氣息。于是我就朝思暮想,尋找新的旋律。
有一次利用空閑之時,我和樂隊幾名同志一起去稻田旁的水渠里抓魚。我一邊用臉盆淘著水,一邊就情不自禁地隨著淘水的節奏唱《滿堂紅》的曲調,不知唱了多少遍,竟然唱出了

這樣的旋律。當時被一位細心的朋友聽到,他就說:‘嘿!這幾下子多好聽!趕快把它記下來,《揚》就用這個旋律做主題太好了!這番話使我茅塞頓開,新的靈感來了!于是那幾天,我就抓住這個主題,由此衍生出一些新的元素,并進行組合和構建。由此得到的新旋律,不僅保持了東北地方熱情、歡快的風格,同時又給人以清新、向上的感覺。與快板、行板相對照的慢板,我用《銀鳳鎖》作為素材,其旋律抒情、優美,富有歌唱性。其演奏手法借鑒東北的嗩吶技巧。同時,在有些滑音、歷音中大量加入花舌;在舒展的曲調中還夾用三吐技巧,猶如在歡樂的歌聲中穿插著清脆的馬蹄聲。真是豐收的喜悅唱不完,愛國的深情道不盡。為了讓音樂主題貫穿全曲,我在慢板中加入了經過變化的主題:

最后一段是快板主題的再現,隨著速度的加快,在輪指般的連續十六分音符中加入花舌,以模仿馬鞭聲、馬叫聲,從而把樂曲推向高潮,使樂曲在一片歡欣鼓舞、奔騰向前的鏡頭中結束。
1972年5月,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訪問東北,來沈陽參觀訪問,省政府要為他準備一臺具有東北地方特色的文藝晚會,節目在全省選拔確定,其中有我的《揚》曲。晚會上,當西哈努克聽了我的演奏之后,激動得站了起來,把雙手舉過頭頂長時間地熱烈鼓掌。外交部禮賓司的一位同志急忙跑到后臺來說,快快快,這個節目還要演一次。于是我趕緊穿上演出服又返場再次演奏。那次一起從北京來沈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記者把晚會節目錄了下來。不久,我團接到通知,中央臺要專程來沈錄制這首樂曲。
遼寧省文化廳對此十分重視,很快就決定由當時文化廳創編室主任丁鳴同志掛帥,和作曲家秦詠誠、雷雨聲等專家一起,幫助修改提高。他們反復聽了之后,一致肯定了這首樂曲,認為音樂形象準確,地方風格濃郁,全曲比較完整。但是引子部分用散板,開頭的氣氛不夠熱烈,形象性也不夠強。建議樂曲一開始就要給人以運糧的車隊滿載著糧食,洪流般地滾滾而來,勢不可擋的感覺。要達到‘鞭揚馬鳴鈴兒響,車馳塵揚人歌唱的程度,那才能引人入勝。經過幾天的琢磨之后,我終于想出了這樣的辦法:為了具有動感和造成氣勢,一開始就用兩個長顫音:

以表現車輪滾滾、萬馬奔騰而來的場景和表達車上農民們歡樂興奮的心情。然后,把我經過幾百遍琢磨的鞭聲用上:

這樣的開頭引子和接著奏出的主題就自然地結合起來了。這段重新創作的引子,展現了樂曲的新面貌,中央臺的音響導演對這首樂曲的修改十分滿意。就這樣,在他們一絲不茍、確保質量的嚴格要求下,經過六個多小時的共同努力,成功地完成了錄制任務,這就是《揚》曲的第一次正式版本。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這首曲子是在1972年9月30日,當時正是國慶期間,我記得一起播送的還有嗩吶獨奏《山村來了售貨員》、民樂合奏《大寨紅花遍地開》《豐收鑼鼓》等。這是“文革”以來播送的第一批中國民族器樂曲,在全國引起了的很大反響。沒過幾天,來自全國各地的來信如雪片飛來。據團里業務辦公室的同志說,最多的一天收到64封,來信的內容大多數是要樂譜的,還有的是要想了解演奏技法。由于信越積越多,為了滿足來信者的要求,團部責成業務辦公室的幾位同志刻印樂譜,還找了十幾位字寫得好些的同志連夜寫信封,一直忙到后半夜。第二天,寄出去的回信就裝了三麻袋。之后,樂譜、唱片由音樂出版社、中國唱片社等百余家單位先后出版發行。澳大利亞的‘澳洲廣播電臺還把這首樂曲作為華語節目的開始曲,香港的許多電影、電視片都選用了此曲或其中選段。同時,全國許多藝術表演團體、學校、群眾藝術館、軍營的專業和業余的笛手們紛紛練習和演出這首樂曲。一時間,許多地方出現了‘處處聞催馬的現象。
這首樂曲播送之后,許多笛子愛好者,都學著演奏,也有不少知情人寫信給我,問我開頭5 音的左手無名指長顫音為什么能這樣均勻有力、模仿鞭聲的歷音怎樣才能奏得像,還有問這首樂曲的結構含意是什么、應該怎樣去理解和欣賞等等,我或寫回信,或當面解釋示范,都一一作了回答。比如關于開頭‘5的長顫音,我是用原本在第三孔的右手食指左移一個孔位來代替左手無名指的,而且用小臂顫音的技法,這樣既可以克服無名指生理上的不足,又可以加大力度和提高顫動的頻率;奏‘鞭聲的重點首先在于高音‘3·,要使它盡量奏得扎實些、時值長一些,然后手指均勻地快速歷輪到‘3音,這樣就可以獲得較好的效果。至于樂曲的每一段描寫什么,這只能講一個大概:開頭引子是用長顫音和特殊歷音描寫運糧的大車隊滾滾而來的熱烈場面和體現農民們豪放、歡樂的情態。第一段是描寫前進中的運糧大車隊,從遠處望去,如行云般地向前涌進。車上的人們,心情是那樣的舒暢,而又抑制不住內心陣陣喜浪激動,于是就唱起了家鄉的小曲:

這樣小吐音,使氣氛輕松活躍一些,還有點像馬小跑中的蹄聲。然后通過漸慢——突快的手法,轉入了第三段快板。快板的旋律基本上是前面的再現,不過速度加快、情緒加劇罷了。但是,結束部分出現了新的因素,差不多都是歷音連續和歷音與花舌聯用的技法,必須一氣呵成,不留空隙,這時演奏者的心中要把鞭聲、車轱轆滾動聲、馬的嘶鳴聲、人的談笑聲都有機結合在一起。結束句則是和第一、二段間轉換的手法互相呼應的,不過是更慢些,高八度往上翻。這時候,就像電影已經放完了,深情感嘆一聲,利索地結束。不過,我聽俞遜發先生的錄音里,用長顫音結束,也很有意境,別具一格,也處理得很好……”
在聽介紹中,我曾經和魏老師開玩笑說:“就藝術水平和高雅而言,《揚》曲是‘陽春白雪;但就其普及和受歡迎的程度而言,它也是‘下里巴人。你魏老師,是一個‘陽春巴人,而《揚》則是‘下里白雪。”所以,一個藝術品的價值,并不能以其是高雅的或是淺俗類屬而論,而是應從實踐中接受時間的、人民群眾的、市場的考驗,大浪淘沙金閃光,路遙才知馬力強;更不應該以其是否是“應時勢之作”來看。“應時世”之作品者,往往未必持久也,但也不是都不能持久。應者多有粗制者,但也有精品;再則,雖然領導、權力機構或媒體的推崇能起重要的宣傳和推廣作用,但是一個作品的傳播和生存力,歸根結蒂不是靠外力,而是靠作品本身的內力。這真是:一曲揚鞭傳天下,神州處處聞催馬。三十幾年力不衰,緣何威力這樣大?實在發人深省。
《揚》曲的創作和傳播,除了應該大力發揚之外,還是一個值得探討和重視的創作問題。時代需要《揚》曲這樣的作品,那是和《喜洋洋》《幸福年》《三門峽暢想曲》《花好月圓》《彝族舞曲》《小放牛》《三五七》等一樣經過歷史考驗、深受廣大人民群眾歡迎的民樂作品,這是一批上乘之作,既是優秀的音樂范疇的精神食糧,又是值得我們研究的良好抓手。我們作為文藝工作者,尤其是創作人員,都應該以揚鞭催馬的精神,在創作工作中滿懷激情揚鞭催馬,不斷探索藝術創作光明之路,努力創作優秀的文藝作品。
盧竹音 原浙江藝術職業學院院長,笛子演奏家、教授,國家一級作曲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