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歷史群像

唐　羽

這個感覺已經為不少學人認同：歷史研究的學術氛圍正得到階段性改善，往昔政治謀劃對歷史研究鐵筆橫掃般的眉批，想必不會贏來掌聲。個別文人的曲意逢迎，小心揣摩，朝刻夕削，不說從此絕跡，但一經拋頭露面，倚門賣笑，肯定會遭到學界和讀者的訕笑。但是，事物往往會輕率地滑向它的反面，對歷史的戲說就是嘩眾取寵的新動向。在娛樂化的大背景下，同樣是個別學者，借用時尚辭藻對已有定論的歷史人物與事件的解讀，雖然會起到春水微瀾的視聽效果，制造顛覆性的賣點也屢試不爽，但由此喚醒年輕一代對歷史的興趣，只恐是飲鴆止渴。所幸的是，最近讀到蔣建平先生所著《盛世風云——探秘大唐帝國》，就是一本不媚俗，不欺世，不尖叫的歷史普及讀本。作者以大唐盛世為研究坐標系，一反正史以時間為綱、事件為目的長篇鋪陳，而是將幾十個在歷史進程中具有閃光點的人物，放在他們應該所在的位置上細細解讀。也不是窮其一生，而是一刀切在性格與命運最緊密關聯的橫斷面上。就像從歷史的廢墟中拾起一把馬賽克，通過仔細拼貼，最大程度地還原人物真實。雖然馬賽克布滿了細密的拼縫，但這種人物群像的顯現，因其總體上有一種模糊數學的逼真感，筋肉飽滿，對正史而言即是很有彈性的補充，至少避免了史綱式閱讀給青年人帶來的疏離與隔閡。

史學家范文瀾曾斷言，“唐高祖愛好酒色，昏庸無能……他本人并無創業的才干。”但作者通過對大量史料的剔抉爬梳，發現李淵每遇大事不糊涂，早有建唐代隋的志向。只不過在自己羽翼未豐之時，沒有亮出底牌，而是利用隋末的大變局，在四面強敵的險境中，擇以道家的韜略來掩飾自己的強烈圖謀，才給世人留下胸無大志的表象。后來李淵與突厥人通好、并借李密的勢力與隋軍進行戰略決戰，都是這一性格邏輯的必然發展，也是李淵最終從群雄中舉旗勝出，定下大唐江山的致勝秘訣。

李世民在史家看來，無疑是一代明君，但作者通過對玄武門事變的解讀，對貞觀之治提出了全新的看法。并指出他坐上寶座后對《高祖實錄》和《太宗實錄》的篡改，表明了他內心的虛弱與偽善。特別是從人倫與法理的角度，對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充滿血腥的皇權之爭，給予了有力的否定。

《盛世風云——探秘大唐帝國》一書更有趣的地方，除了對爭權奪利一幕的無情揭露，對一些人物在中國文化史的粉墨表演也作出了可信的解讀，讀后常令人會心一笑。比如那個在中國愛情史上落英繽紛的唐明皇，著重寫了他對中國戲劇發展的作用。唐明皇不僅在宮中建立起一支龐大的管弦樂隊，大膽改革傳統音樂體系，還培養了李龜年、馬仙期、賀懷智等音樂人才，他本人還常常粉墨登場，尤擅丑角。因為他貴為天子，小丑一角有失君威，只得在演出時在臉前掛一塊白布遮面，后來的丑角藝人在演出時就效法唐玄宗，在臉上勾畫一個白粉塊，成了今天戲劇舞臺上丑角臉譜的特征。后來梨園行還形成一系列規矩，丑角在各行當里算老大，丑角可以隨意坐衣箱，丑角化妝之后，其他行當演員才能化妝。舊時演員開場前須向唐明皇叩頭跪拜，只有丑角可以免此大禮。一個皇帝與平民生活發生如此密切的關系，恐怕要數李隆基為第一了。

作者還從魚玄機、胡姬、崔鶯鶯、陸羽等市井人物身上，對唐代的文化、經濟、風俗及禮制等方面作出大膽想象和科學求證，將他們置于各種社會矛盾與文明沖突中來展開性格描寫。甚至從霍小玉這類小說人物身上，也能通過歷史現象的真實折射，尋找作者與小說人物命運的線索與破解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