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 榴
去年,人藝復排經典老戲《屠夫》,七十多歲的朱旭等老演員使這部戲成為2005年人藝舞臺的最亮點;今年國慶期間,人藝又復排了另一部與《屠夫》齊名的老戲《嘩變》

創作于半個多世紀前的《嘩變》有其真實的故事原型,那是二戰末期在美國的一艘老式戰艦“凱恩號”上發生的一次嘩變事件,艦長被副手解職,后來美國軍事法庭對此進行了審訊。原著的作者赫爾曼·沃克在事件發生的那段時間里正好在海軍服役,他據此寫成的小說《凱恩號嘩變記》,獲得了1952年的美國普利策文學獎。兩年后百老匯舞臺上演了此劇,引起轟動。
此劇走上中國舞臺得益于中美建交十周年。1988年,英若誠翻譯了這個劇本,并通過當年的美國大使夫人、作家包柏漪的協助,請來美國著名演員查爾頓·赫斯頓執導該戲。赫斯頓時任美國電影學院院長,他主演的《賓虛傳》曾獲多項奧斯卡獎。英若誠的譯本,赫斯頓的導演,朱旭、任寶賢的主演,使得《嘩變》一劇在北京、上海兩地上演時贏得滿堂喝彩,成為80年代北京人藝成功演出外國戲的一部典范之作。
幾乎每次外國戲由中國劇團搬演時都會引起人們的矚目,但不管“經典”還是“名”劇,來到中國都無一例外地要經受一次新的考驗——從案頭的劇本到舞臺上的演出,這其間暗藏的距離總是比想像的還要大。
《嘩變》最精彩的是通過法庭的論辯過程,來層層揭示事件的復雜經過和人物個性的矛盾之處。由于此劇將邏輯和戲劇性高度的融合,使觀者在兩個多小時以前和兩小時之后對這一“歷史”事件的看法發生了根本的改變。這里既有法官與檢察官質詢證人那一套符合法律程序的嚴謹,又有被告律師引誘原告一步步掉入對已不利陷阱的詭辯技巧。而作為律師的格林渥,既有為被告做無罪推定的職責本分,又承受著同情原告的良心愧疚感。
時隔多年,這樣一臺美國軍事法庭審判的戲復演時,它的可看性顯得更強了。觀眾對于生活中法與理、情與法的悖謬,以及精神病學、心理分析的了解和體驗,都比20年前要深入許多。
這個戲的看點是,各個角色都有充足的戲份,舞臺正中高高架起的一把椅子,原告、被告以及諸多的證人都不得不坐在上面,直面觀眾來接受律師的提問,他們的談吐、表情、舉手投足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無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
這種安排是沿用了當年赫斯頓導演的手筆,其實是有些冒險的——演員若不夠“生活”,在舞臺上極易捉襟見肘。兩位主演不負眾望:魁格最初出庭時泰然自若,后來的歇斯底里使人不寒而栗。馮遠征飾演的魁格演繹了他潛在的癲狂,而他海軍服役過程中的光輝履歷更讓人心生憐憫。吳剛扮演的猶太律師巧舌如簧,內心里卻也充滿矛盾。
而其他作為證人的海軍軍官們也都比較到位,在沒有太多動作可以發揮的情形下,每一個人都不得不通過臺詞去建立角色的可信度。難得的是,在這個外國戲里,清一色的男演員們獲得了一種鮮有的集體的激情,或許是僅依靠語言的表演激發了他們各自的創造力,促使他們在同一個平臺上去和自己較勁、和同行“搶戲”。
在這種角逐中我們看到了某種暗含的舞臺法則,那正是北京人藝最寶貴的特色之一——話劇演出的整體性。這批中生代演員中,雖然少有影視明星,卻更見舞臺劇功力。
在什么樣的時代氣氛里上演什么樣的外國戲,以及外國戲如何與中國的觀眾發生理智與情感上的溝通,這始終是一個難題。諸多票房遭冷遇的外國戲似已證明,外國經典劇或者獲獎劇往往與中國人的生活過于隔膜,簡單搬來并不太適合國人的口味。
但是,如去年上演的《屠夫》一樣,《嘩變》也是復排戲,它提醒我們,近20年前北京人藝對外國劇本的揀選和提煉的標桿仍有可玩味之處,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人藝這種樣式的外國戲不失為中國主流戲劇的一個保留范本。
(作者為國家話劇院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