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全
上個世紀70年代末,開放個體戶創業,解禁鄉村家庭工業,恢復城鄉小商品市場——私營經濟開始在中國大陸萌動。1979年底,全國批準開業的個體工商戶約10萬戶,兩年后的1981年,統計數據變為101萬,翻了10倍。隨之而來的是,“雇工”這個在中國絕跡的、在以往被視為有剝削色彩的詞匯出現了。
1979年,廣東高要縣農民陳志雄承包了8畝魚塘,辛苦一年,稍有斬獲,第二年,陳志雄擴大再生產,承包141畝魚塘,夫妻倆干不過來,就只好雇人,雇請固定工一人,臨時工400個工日。第三年,陳繼續擴大經營,承包面積達497畝,雇請固定工5人,臨時1000個工日。
在當年,像陳志雄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廣州第一批個體戶之一的高德良,1980年4月下海創辦“周生記太爺雞”,做了不到半年就雇了6個幫工。而安徽著名的“傻子瓜子”年廣久,自掛牌以后生意就很興旺,也雇請了一些無業青年當幫手,到1979年底,雇工達12個。
陳志雄、高德良、年廣久等人的舉動,觸動了當年意識形態最敏感的神經:在社會主義國家,是否應該有以往被視為帶有剝削意味的“雇工”的存在。
于是,陳志雄的事情,一下子鬧到了《人民日報》。1981年5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關于一場承包魚塘的爭論》一文,并開辟了“怎樣看待陳志雄承包魚塘問題”的專欄,展開討論,歷時三個月。爭論的焦點之一是:“雇工算不算剝削?”
討論中,有人引述馬克思在《資本論》的論斷,“雇工到了八個就不是普通的個體經濟,而是資本主義經濟,是剝削”。這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三篇第九章《剩余價值率和剩余價值量》中明確地劃分的“小業主”與“資本家”的界線。按馬克思的計算,在當時(19世紀中葉),雇工8人以下,自己也和工人一樣直接參加生產過程的,是“介于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中間人物,”也就是小業主;而超過8人,則開始“占有工人的剩余價值”,是為資本家。
爭論并沒有就此打住。1982年1月,在昆明召開的全國農業生產責任制討論會上,廣東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的兩位與會者提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再次認為,陳志雄行為的資本主義性質非常明顯。新華社記者以這份報告為根據,寫了一份題為《廣東沙浦公社出現一批雇傭勞動基礎的承包大戶》的內參,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重視。一位高層領導批示:“我個人認為,按這個材料所說,就離開了社會主義制度,需要做出明確規定予以制止和糾正并在全省通報。事關社會主義制度的大局,故提請省委考慮。”
4月22日,廣東省委將《關于陳志雄承包經營的情況報告》送到國家農委。報告肯定了陳志雄的承包方法和經營方式,認為“就其經濟效益來說,比原來‘吃大鍋飯的集體經營要好”。報告同時強調:“這是發生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產生的效益”。
廣東省委的態度,為私營企業的雇工政策撕開了第一道很小的、卻決定了中國私營企業命運的小口子。
1983年1月,中共中央對超出政策規定雇請較多幫工提出“三不”原則:“不宜提倡,不要公開宣傳,也不要急于取締。”
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明確指出:“前些時候那個雇工問題,相當震動呀,大家擔心得不得了。我的意見是放兩年再看。那個能影響到我們的大局嗎?如果你一動,群眾就說政策變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決了一個‘傻子瓜子,會牽動人心不安,沒有益處。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么?傷害了社會主義嗎?”兩年到了,鄧小平還是說:“再看看。”
“看”了幾年之后,1987年中央5號文件中,去掉對雇工數量的限制,“三不”原則改成了十六字方針:“允許存在,加強管理,興利抑弊,逐步引導。”
1988年4月,第七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第11條增加了“國家允許私營企業經濟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存在和發展。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私營經濟的合法權利和發展。對私營經濟實行引導、監督和管理”的內容。這是中國實行社會主義改造、消滅私營經濟之后,首次在憲法上重新確立私營經濟的法律地位,雇工也隨之合法化。
次年底,全國第一次工商登記,私營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一下子達到了9.06萬戶。而這之前,只有溫州等地的6戶私企進行過正式工商注冊。
1998年黨的十五大提出:“非公有制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要繼續鼓勵、引導,使之健康發展。這對滿足人們多樣化的需要,增加就業,促進國民經濟的發展有重要作用”。
據有關部門測算,1999年全國非公有制經濟(不包括股份制經濟以及國有控股企業中的非公有制部分,下同)的工業產值已占當年國內工業產值的50.88%,非公有制經濟的社會消費品零售額已占全國社會消費零售總額的52.1%;非公有制經濟的出口創匯已占全國出口創匯總額的47.8%;非公有制經濟的就業人數已占全國就業人數的2/5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