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青銅神樹的象征意義

【關鍵詞】三星堆遺址;青銅樹;原始宗教;古蜀歷法

【摘 要】宗教#65380;神話與科學都是人類對于自然界認知和思索的結果#65377;三星堆遺址二號坑出土的“一龍十鳥”造型的青銅樹，不僅形象地顯示出古蜀時期有關日#65380;鳥#65380;天#65380;龍#65380;樹等自然崇拜和圖騰崇拜的宗教寓意及神話色彩，也是三星堆文化中古蜀歷法等較為進步的科學知識的體現#65377;

三星堆遺址二號坑出土的青銅樹中，有一棵雖最上面殘缺，仍高達3.9米，由樹座#65380;樹干和三層樹枝組成#65377;樹下部為圓形底盤，用三叉支架交成為一個山形樹座，上面繪滿云氣紋;挺拔的樹干分為三層，每層三枝，每枝上立一鳥，枝端各有一桃狀果，三層枝干中又各有一枝分為兩杈，結兩果;在樹干的另一側有四個橫向短梁，將一條身體倒垂的龍固定在樹干上，龍頭上昂，前足支撐在底座上[1]#65377;而在另一棵殘缺更多的青銅樹的底座上，象征三條樹根的斜撐之間各有一個跪坐的人像，雙手前伸，作獻祭狀[2]#65377;在這些體形巨大的青銅樹上，有的有“龍”這種神物，有的有跪坐的人像，這可能是一種宗教儀式，因而它們是具有某種神性的神樹，一般稱之為“青銅神樹”#65377;不過這棵經復原后有著“一龍十鳥”的青銅樹(圖一)更應該叫做“太陽神樹”，因為它首先體現的是“十日神話”和“金烏負日”等太陽神崇拜和神話傳說#65377;

“太陽神樹”極富象征意義，其神秘的“一龍十鳥”的造型，形象地顯示出古蜀時期的有關日#65380;鳥#65380;天#65380;龍#65380;樹等自然#65380;圖騰崇拜的宗教寓意和神話色彩，它所體現的科學內涵也極為豐富，是三星堆文化中古蜀歷法等科學知識的體現#65377;

一#65380;從對太陽崇拜到鳥圖騰崇拜

1#65380;對太陽等的自然崇拜

宗教是對自然和社會的曲折反映#65377;人類最初的宗教是自然崇拜和靈物崇拜，主要是對日#65380;月#65380;山#65380;火#65380;水#65380;天#65380;地#65380;星辰等自然現象的崇拜#65377;世界各地普遍存在著對日神的崇拜，西方有阿波羅太陽神，中國也有許多關于日神的神話傳說#65377;《山海經#8226;大荒南經》:“有女子名羲和，方日浴于甘淵#65377;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65377;”《山海經#8226;海外東經》:“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65377;” 以及《淮南子》中關于堯時十日并出害人的記載，都是把太陽當成有意志的神靈來看待#65377;既然是神靈，就要祭祀，甲骨卜辭中有著許多崇拜日神的記錄#65377;《禮記#8226;祭義》記載:“郊之祭，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65377;夏后氏祭其暗，殷人祭其陽，周人祭日以朝及暗#65377;”可見從夏代至商周，日神是被作為主宰上天的神來崇拜的#65377;

古人對太陽的崇拜非常普遍，這在各地的考古發現中屢被證明#65377;如黃河流域上游與中游的辛店文化和仰韶文化出土的彩陶，青海#65380;廣西#65380;江蘇#65380;內蒙古等地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巖畫，上面都有太陽形圖案或符號[3]，說明在原始社會各地先民普遍的自然崇拜中，太陽崇拜是主流#65377;古蜀人尤甚，這從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的考古材料中可得到集中體現#65377;三星堆遺址出土了許多與太陽有關的考古材料，包括太陽形器#65380;太陽神樹以及有著太陽形圖案或符號的青銅神殿#65380;銅掛飾#65380;邊璋#65380;人面鳥身像等文物[4]，尤其青銅太陽形器和青銅太陽神樹是三星堆文化所獨有的，太陽神樹更與《山海經》等文獻記載的“十日神話”#65380;“金烏負日”等神話傳說相印證，這些都是三星堆文化中“太陽崇拜”和“太陽神崇拜”等自然崇拜的直接有力的證據#65377;

2#65380;鳥圖騰崇拜

宗教崇拜是原始社會的普遍現象，進入母系氏族社會以后，自然崇拜和靈物崇拜又抽象為圖騰崇拜#65377;圖騰既是氏族的族徽和標志，還被看作氏族的祖先和保護神#65377;關于圖騰的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比較多，如《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昔者黃帝氏以云紀，故為云師而云名#65377;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65377;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65377;大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65377;我高祖少氏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65377;”這里所謂的云#65380;火#65380;水#65380;龍#65380;鳥都是當時氏族的圖騰#65377;再如《詩經#8226;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65377;”玄鳥可能就是商氏族的圖騰#65377;另外，姓的由來也可以看出圖騰的形跡，如姜姓以羊為圖騰，風姓即鳳，而古蜀時期部落或首領的名稱則反映了古蜀人是以鳥為圖騰的#65377;無論是“三王時期”的魚鳧，還是望帝杜宇，都是古蜀人鳥圖騰崇拜的體現，因為有望帝死后化為杜鵑(即子規)，蜀人聞子規啼而思望帝的傳說，而魚鳧本身就是一種鳥圖騰#65377;“鳥”的造型和圖案在三星堆遺址出土的考古材料中比比皆是，尤其被認為是魚鳧氏族徽的鳥頭勺和金杖[5]，以及其它數目眾多#65380;形態各異的青銅鳥，都是古蜀人鳥圖騰崇拜的遺跡#65377;

二#65380;從神鳥到神樹

1#65380;日#65380;鳥合一的太陽神崇拜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與太陽和鳥有關的文物和考古材料有如此之多，已經充分證明在三星堆文化中，古蜀人有崇拜太陽和鳥的習俗#65377;因為在其它任何地方的考古發現中，有關太陽和鳥崇拜的出土文物和考古材料都沒有三星堆文化中的數量多#65380;種類全，而三星堆出土的青銅樹更是兼具“崇鳥崇日”的宗教意義和神話色彩#65377;這株經過復原的“一龍十鳥”青銅樹所反映的正是“十日神話”和“金烏負日”等神話傳說，這也與《山海經》等文獻的記載相符合#65377;《山海經》中有“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和“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記載，也有“金烏負日”等神話傳說的記載，如《大荒東經》:“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65377;”《淮南子#8226;精神篇》中說:“日中有烏，而月中有蟾蜍#65377;”考古材料以漢代的最為豐富，如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彩繪帛畫#65377;而四川等地出土的大量漢代畫像磚和畫像石上的“日中有金烏”圖案，更說明古蜀人是“崇鳥崇日”，并且合二為一的#65377;至于三星堆出土的青銅樹，它的頂端一枝雖然殘缺了，但上面原來也應有一只立鳥，下面是三層九枝，各有一只立鳥#65377;這十只鳥應該就是十只“太陽鳥”，或者說是十只負日的金烏#65377;由于三星堆文化中把“太陽崇拜”和“鳥崇拜”合二為一，鳥即是太陽，太陽就是鳥，所以這十只鳥應該叫做“太陽鳥”，它們反映的就是太陽神崇拜#65377;因此，這株青銅樹應該被命名為“太陽神樹”#65377;

2#65380;天#65380;龍合一的天神崇拜

三星堆也出土了有虎#65380;鳥#65380;蛇#65380;魚#65380;龍等圖形的文物#65377;在古蜀人的圖騰崇拜中，曾崇拜過天高任飛的“鳥”和水闊憑躍的“魚”，也崇拜過呼嘯山岡的“虎”和能夠隨意變形的“蛇”，但最終創造出來了“龍”這種并不存在的能呼風喚雨#65380;騰云駕霧的“神物”#65377;它能像虎一樣威猛，無堅不摧;像鳥一樣飛翔，翻山越嶺#65380;跨河升天;像魚一樣潛于淵，如魚得水;像蛇一樣隨意變幻#65380;無孔不入#65377;當然，這種大自然之中并不存在的生物只應存在于天上，是代表天的神秘使者，就如同天一樣虛無縹緲#65377;既然代表太陽或太陽神的是太陽神鳥，那么代表天或天神的只能是龍#65377;因為太陽是具體的，所以鳥也是具體的，二者的關系是“日中有金烏”#65377;而天是神秘莫測的，所以龍也應該是“既有具體的形象，而又具有隨意變幻的能力”#65377;太陽之所以能夠運行，就是因為有鳥在馱著#65377;《山海經》:“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65377;”《天問》:“羿焉彈日?烏焉解羽?”“后羿射日”神話中后羿射的實際上就是“烏”這種鳥#65377;中國歷代統治者都把自己神化為“天子”，是龍種，可見龍代表上天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65377;在中原地區，也是在夏至商周時期，日神是被作為主宰上天的神來崇拜的，周以后日神的地位逐漸為“天帝”所代替#65377;

3#65380;太陽神崇拜與天神崇拜合一的神樹崇拜

從生民之初，人類就與樹結下了不解之緣#65377;在古史傳說時代，每一次大的社會進步幾乎都離不開樹木，無論是有巢氏的構木為巢，燧人氏的鉆木取火，還是伏羲氏的(用樹皮)結繩織網，神農氏的揉木為耒等，都是如此#65377;尤其是文獻中關于上古巢居時代的有巢氏的記載:“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之曰有巢氏#65377;”這是人類脫離動物界之后的第一次社會大進步，人類從此由“穴居野處”的穴居時代進入到“構木為巢”的巢居時代#65377;它的意義不僅僅只是“以避群害”，而是在于它能夠讓人類從此可以自由地選擇居處，以食物來源豐富及適宜于生產和生活為前提來選擇聚居地，而不是以尋找天然洞穴為前提#65377;顯然，巢居比穴居更加有利于人類的生存和繁衍，這才是它最大的社會價值和歷史意義#65377;樹也因此才會給后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并被神化之#65377;

蜀中氣候濕潤，地面潮濕，“構木為巢”是古蜀人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最好的選擇，也是必然的選擇，對于古蜀人來說，它的意義更加重大#65377;直到后世相當長的時間里，古蜀人還一直住著一種“干欄式”建筑，如成都十二橋商代木結構建筑遺址，可見它對古蜀人的重要性及深遠影響#65377;因此，在古蜀人的精神世界里，“樹”不僅是人類的家園，鳥和蛇的樂園，也同樣是天帝和眾神的“神殿”和華屋，“神樹”也就成了神靈的棲息之所#65377;“天神”和“太陽神”自然也不例外，《山海經#8226;中山經》云:“又東五十里，曰少室之山，百草木成#65377;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65377;”又云:“又北三十里，曰講山，其上多玉，多柘，多柏#65377;有木焉，名曰帝屋#65377;”袁珂先生認為:“《山海經》中凡言帝，均指天帝#65377;”則“帝休”#65380;“帝屋”之帝也應該指的是天帝#65377;因此，帝休#65380;帝屋作為天帝的棲息之所，完全具備了圣樹的資格#65377;從帝休#65380;帝屋的命名方式來看，似乎也足以證明它們已經被視為圣樹而加以崇拜了#65377;既然“鳥#65380;蛇#65380;人”是生活在樹上的，那么與之對應的“日#65380;龍#65380;神”也只能生活在“神樹”上#65377;古蜀人通過“神樹”把天上#65380;人間聯系起來，把“日#65380;鳥#65380;天#65380;龍”統一于“神樹”，統治者通過“神樹”與天帝#65380;眾神溝通#65377;因此，在古蜀人的精神世界里，青銅神樹既是“十日所居”的“扶桑”或“若木”，如《淮南子#8226;地形訓》“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和《山海經》“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也是“眾帝所自上下”的“建木”，如《淮南子#8226;地形訓》“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65377;無論是“天#65380;地#65380;人”，還是“神#65380;物#65380;人”，通過“神樹”都得到統一#65377;

三#65380;“太陽神樹”與古蜀歷法

古蜀人使用的歷法也應該借鑒了中原地區的歷法知識#65377;古蜀人與中原等地區的交流自古就有，而且從來沒有間斷過，甲骨文中有“至蜀”#65380;“伐蜀”等文字，《尚書#8226;牧誓》記載有“蜀”隨武王“伐紂滅商”的事件#65377;古蜀歷法首先是受到夏歷的影響#65377;與古埃及#65380;古印度#65380;古巴比倫及古羅馬等許多地方使用的12個月的太陽歷不同，夏代的歷法是一年只有10個月，每月36日，另有5~6日為過年日的初始太陽歷[6]#65377;由于受到“十進制”的影響，把一年分為10個月也是極有可能的#65377;“十進制”是人類使用最多#65380;也是最長久的計數方法#65377;在勞動中，人類使用最方便的“計算工具”就是自己的雙手，“10”也就成了最常用的數字單位#65377;因而，崇拜太陽的古蜀人魚鳧氏把一個太陽回歸年十等分也是正常的#65377;

在人類的生產和生活中，勞動或計算時都要用到手，有時用一只，有時卻要用兩只，因此就有了“五”和“十”兩個計數單位#65377;據段渝師研究，古蜀人有著尚五的宗教觀念和生活習俗[7]#65377;結合“十日神話”所代表的“十個月”的太陽歷，就可以知道，既然“十個月”為一年，那么“五個月”當然為半年#65377;也就是說，年代約相當于商代的魚鳧氏[8]已經掌握了“二分”或者“二至”的測量方法，正如同商代那樣，有了“春”和“秋”的概念#65377;當然還沒有“四季”的概念，因為在殷商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只有“春”和“秋”#65377;但是，古蜀歷法與商代歷法不同的是，商代的歷法是一種陰陽合歷，出現閏月，有平閏年之分，平年一年里有朔望月12個，閏年有13個月#65377;

對比三星堆出土的金杖和玉璋上的圖案，它們都是分為兩大組，再各分為兩小組，說明這些宗教祭祀圖案應該是有季節性的，且還沒有四時的劃分#65377;再對比神殿和神樹，神殿的殿頂和屋蓋上的太陽圖形都是一面3個，共12個，它顯示這時的太陽歷已經相當進步，表明這時的古蜀人已經能夠劃分四季，分一年為12個月#65377;因此，這種神殿所代表的一年12個月的太陽歷，當然要比神樹所代表的一年10個月的太陽歷先進得多#65377;神殿所代表的歷法如此先進，說明它至少是魚鳧末期的遺跡#65377;在三星堆遺址出土的與太陽有關的考古材料中，極少有表示10以上概念的圖案#65377;如三星堆二號坑出土的圓形銅掛飾，它的弧形旋轉芒紋是最多的，也才9個，而青銅太陽形器的芒紋只是5個[9]#65377;至于青銅神殿上的太陽圖形的芒紋最少的只有4個，最多的也不超過7個，而且它們的芒紋都是直線的，而不是弧形的[10]，說明它們只是單純地表示太陽的形象和太陽崇拜#65377;

[1][2][4][9][10]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三星堆祭祀坑》，文物出版社，1999年#65377;

[3]張朋川:《中國彩陶圖譜》，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73頁#65377;

[5][7]段渝:《四川通史》(一)，四川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33~34頁#65377;

[6]陰法魯#65380;許樹安:《中國古代文化史》(三)，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102頁#65377;

[8]段渝:《政治結構與文化模式——巴蜀古代文明研究》，學林出版社，1999年，第136#65380;195~203頁#65377;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