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玉器;漢代;儒家思想;神仙方術
【摘 要】從目前考古出土玉器的情況看,兩漢是古玉美學發展歷程中的一個轉折時期,之后的玉器開始了生活化的美學發展階段#65377;儒家理論與黃老思想結合在一起,使得漢代厚葬之風盛行,用玉制度在兩漢發展成熟起來#65377;在兩漢,儒家思想與羽化升仙的黃老思想這兩種表面看起來相悖的哲學思潮在玉器中達到完美的契合,將玉器的象征寓意美發揮得淋漓盡致#65377;所以說兩漢玉器是藝術和政治的結合,也是藝術與宗教的結合#65377;
中國使用玉器的歷史源遠流長,考古發現最早的玉器出現于興隆洼文化,距今已有8000年的歷史[1]#65377;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由于原始神權和政權的出現與鞏固,玉器這種純審美的形式里逐漸積沉了原始宗教信仰#65380;社會意識#65380;權力威嚴等理性的內涵,成為掌握權力者表達其思想意識觀念的方式之一,從而成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特別的文化現象#65377;
中國古玉的發展從其所反映的思想意識上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在新石器文化時期#65377;在最初的玉器純審美活動中,因為農業生產是當時人們主要的生活來源,人們對現實生活中的動物或敬畏,或依賴,產生了原始的圖騰崇拜,如紅山文化玉器中諸多的玉動物形象,尤其是玉豬龍的形象十分典型[2],這一階段是玉神靈崇拜;后來,由于人們對自然界認識的加深,駕馭自然的力量越來越強,人們由對動物的崇拜轉到對傳說中神人的崇拜,如良渚文化玉器中的神人獸面紋[3],至此玉器的神化達到了高峰#65377;
第二個階段從龍山文化后期開始,這時作為王權和威嚴象征的玉禮器開始萌芽,隨著階級的出現,等級制度逐漸確立,玉器的使用也就開始等級化#65377;
第三個階段是倫理化#65380;人格化的春秋#65380;戰國玉器階段#65377;商的滅亡使周朝統治者意識到“人”的力量,提出了“明德慎罰”,同時提出了“保民”,主張“無于水監,當于民監”,“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民之依……能保惠于庶民”(《尚書#8226;酒誥》),這是“明德”思想的核心,以“人”為本的理性主義逐漸高于以“神”至上的神權思想#65377;加上東周文化思想領域的斗爭,儒家代表人物孔子為了維護禮制,將抽象的禮制理論形象化,并附會于玉器之中,即所謂“君子比德于玉”,使之成為從思想上臣服于傳統禮制的一種心理教化工具,玉器被人格化#65380;道德化#65377;
第四個階段是迷信化的漢代玉器階段#65377;隨著兩漢王權的確立,儒家思想取得了意識形態上的統治地位,先秦儒家用玉理論也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和繼承#65377;同時,由先秦流傳下來的追求長生不老的神仙方術思想被兩漢統治者極力推崇,被道家認為是山川日月精華的玉石由與上天對話的工具轉為成仙的“神丹妙藥”,玉器被神秘化#65380;迷信化,這是在中國古玉發展史上影響最為深遠的一個階段#65377;這種從先秦沿襲下來#65380;將玉置于倫理學和社會意識的高度來認識的儒家用玉理論,經過兩漢的繼承和發展,使中國玉器具有靈性的觀念深入人心,時至今日很多人仍對這一說法深信不疑#65377;
儒家用玉制度在兩漢的繼承與發展
儒家用玉在先秦主要體現在佩玉制度上,到了兩漢時期,不僅在佩玉方面,在葬玉上也有充分的體現#65377;
儒家佩玉理論主要表現在玉德和等級兩方面,也就是玉器的人格化#65380;道德化和制度化,正如劉鳳君先生所說:“中國古代玉器強烈受到傳統倫理道德的規范,許多玉器都具有特定的審美象征性,往往借助于造型#65380;體量#65380;尺寸#65380;色彩#65380;紋飾來象征性的顯示倫理道德和社會等級觀念#65377;”[4]
墓葬出土的玉器能夠體現等級的差別,但是漢墓大多被盜,葬玉組合不完整,出土位置不清,對于復原其原來的佩玉種類和佩帶方式有一定困難,也為我們探討兩漢佩玉等級制度的繼承與發展增加了難度#65377;
組玉佩最能體現佩玉制度的等級狀況,但在兩漢發現很少,只有廣州象崗南越王墓[5]出土的11套組玉佩#65377;從其風格來看,這組玉佩具有先秦遺風,應是邊陲文化發展的滯后性所致,但“禮失求諸野”,仍然可以從一定程度上看出西漢王朝大一統局面下的玉器風格#65377;而同出的玉舞人身上所刻畫的佩玉形狀大多是在組綬上系一玉璜,下系一玉環或玉璧,相對于兩周時期的組玉佩已大大簡化了#65377;
從先秦古籍上看,雖然漢代儒生對于先秦的制度理論有杜撰附會的成份,但是兩漢時期對儒家思想的尊崇已經達到了讖緯化的程度,因此我們探討漢佩玉制度可以從佩玉理論入手,從“玉德說”的演變來說明先秦佩玉制度在兩漢的繼承和發展#65377;
在先秦,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根據玉的自然物理特性,賦予玉器11種美德:“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隊,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于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65377;”(《禮記#8226;聘義》)孔子將其思想精華與玉的物理特性進行比附,其中前五者從玉器本身出發,后六者則是儒生對玉的附會,將儒家思想中抽象#65380;外在#65380;強制人們實行的一種社會規范,變為具體的#65380;實踐性的內在心理需求#65377;
儒家思想從根本上就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維護社會秩序中的等級制度,因此對蘊含了11種美德的佩玉的佩帶方法作了詳細的規定:“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組綬,士佩玫而組綬”;“君在不佩玉,左結佩,右設佩;居則設佩,朝則結佩”(《禮記#8226;玉藻》)#65377;他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達到以外在的佩玉來使他們的行為符合君子風范的目的,這就是《禮記#8226;玉藻》中所記載的:“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65377;趨以采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后玉鏘鳴之#65377;”“故君子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辟之心無自入也#65377;”這種將玉器與君子德行結合在一起的玉德說在先秦的古籍中多有描述,如《秦風#8226;小戎》:“言念君子,溫如其玉”;《衛風#8226;淇奧》:“有匪君子”#65380;“如圭如璧”;《大雅#8226;卷阿》:“卯卯,如圭如璋,令聞令望”;《禮記#8226;玉藻》:“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等等#65377;
隨著漢王朝的統一,漢儒生對用玉制度進行了精煉和提升,將其變為更具體#65380;易為人們所接受的感性形式#65377;正如西漢劉向《說苑》中云:“玉有六美……望之溫潤者,君子比德焉;近之栗理者,君子比智焉;聲近徐而聞遠之,君子比義焉;折而不撓,闕而為荏者,君子比勇焉;廉而不劌者,君子比仁焉;有瑕必見之于外者,君子比情焉#65377;”劉向所言與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所講“玉至清而不蔽其惡,內有瑕穢必見之于外,故君子不隱其短,不知則問,不能則學,取之玉也”如出一轍,對玉的內涵的比附成為人們“無意識”地共同遵守的一種社會規范,可見先秦儒家的用玉理論對漢儒生的影響之深#65377;
特別是到了東漢,儒生們從玉的質感#65380;紋理#65380;透明度#65380;敲擊時發出的聲音#65380;縝密的質地等五方面去虛存實地對“玉德”說進行了高度概括:“玉,石之美者有五德者#65377;潤澤以溫,仁之方也;角思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之方也#65377;”這里將儒家思想的核心“仁”放在“五德”說的首要地位,也就將儒家用玉理論推向了高潮#65377;人格化#65380;道德化的佩玉美學思潮發端于西周,春秋時為了維護西周禮制而產生的儒家用玉理論標志著佩玉制度的形成,而經過兩漢儒生的濃縮和概括,儒家佩玉制度在兩漢達到頂峰#65377;
如果說“玉德說”是兩漢對先秦儒家用玉理論的繼承,那么葬玉制度的成熟就是先秦儒家用玉理論在兩漢的發展#65377;葬玉的起源可以上溯至良渚文化的玉斂葬,安陽殷墟中的玉已具雛形,兩周時期已出現 “綴玉面目”和“綴玉衣服”#65377;《墨子#8226;節葬下》載:“諸侯死者,虛車庫,然后金玉比乎其身#65377;”但在先秦,儒家的用玉制度只是指與人們日常行為有關的佩玉,尚未涉及到處于萌芽階段的葬玉#65377;
隨著漢王朝的確立,為維護社會等級關系,取得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對社會制度的各個方面進行了規定#65377;由于儒家尚孝,漢代流行厚葬,加上神仙方術思想中對玉器的迷信,使得漢代葬玉之風盛行,并迅速發展成熟起來,形成了中國古玉美學發展史上的第四個高峰,這也是古玉與上層建筑結合的最后一個階段——玉器的迷信化階段#65377;自此以后,玉器由神壇走入生活,進入玉器發展的另一個階段——唐宋以后玉器的生活化發展時期#65377;
兩漢葬玉制度中儒家思想的最根本表現是等級,是靠葬玉組合中器物的造型#65380;縷質#65380;種類#65380;數量#65380;質地等來體現的#65377;此時已有了完整的葬玉組合:玉衣類(玉面罩#65380;玉衣套)#65380;玉手握#65380;玉九竅塞#65380;玉枕#65380;玉璧等五種#65377;
西漢初期,玉衣的發展尚未成熟,還處于玉面罩階段#65377;但從出土情況看,西漢早期葬玉就有等級之分,使用玉面罩#65380;玉衣套的等級要比未使用的高,而在同樣使用玉面罩#65380;玉衣套的墓中,使用玉豚為手握的要比使用玉璜的等級高#65377;早期的玉衣縷質多為絲縷,只有山東臨沂劉疵墓中出土的玉衣為金縷,故尚不能說此時已有嚴格的縷質差別#65377;
西漢文景時期,玉衣已發展成熟,組合也趨于定型,大體為:玉衣(1套)#65380;玉枕(1件)#65380;玉竅塞(最多為7件)#65380;玉手握(玉豬2件)#65380;玉璧(數量不等)#65377;玉衣大都使用金屬縷質,等級制度開始確立:諸侯王使用金縷玉衣,列侯#65380;嗣侯使用銀縷玉衣,銅縷玉衣僅在四川綿陽發現#65377;說明西漢早期使用玉衣的制度雖已確立,尚不夠嚴格#65377;
西漢中期,隨著儒家思想統治地位的確立,用玉制度開始規范化#65380;制度化,玉斂葬的使用率有所下降,玉衣組合完全成熟且固定下來:玉衣(金#65380;銀或銅縷)#65380;玉枕(1件)#65380;玉手握(2件)#65380;玉九竅塞(9件)#65380;玉璧(數量不等)#65377;勢力強大的諸侯王皆使用金縷玉衣,列侯#65380;嗣侯使用銀縷或銅縷#65377;如果犯有過錯,諸侯王則降級使用,而列侯#65380;嗣侯則可能被剝奪使用玉衣的資格#65377;如山東長清雙乳山濟北王劉寬墓使用了玉面罩組合,而徐州韓山宛朐侯劉執墓則未使用玉斂葬#65377;
西漢后期,中央統治制度受到地方諸侯逾制和破壞,“百官之制同京師”,加之道家升仙思想在社會上的逐漸蔓延,使得葬玉的范圍擴大,用玉制度受到沖擊和僭越,有些勢力較強的諸侯國開始自己制造玉衣#65377;但是由于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影響,使得用玉制度中的等級觀念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得以遵守和維護,因此雖然用玉范圍擴大,但大多玉質較差或縷質較低,較高等級的用玉規格仍然得到了較好的遵守#65377;
從出土的兩漢玉器來看,只有等級較高的諸侯王才使用金縷玉衣,出土量最少;小國或實力較弱的諸侯王使用銀縷甚至是銅縷玉衣,列侯或嗣侯只能使用銅縷,等級稍高或財力稍好的使用鎏金銅縷玉衣#65377;后兩種形式的玉衣出土較多,尤其是銅縷#65377;同時,從西漢后期開始玉斂葬大量出現,說明由于中央統治勢力的下降,加上神仙方術思想的泛濫,葬玉的使用范圍擴大,相當于侯或低于侯的貴族開始使用玉斂葬,只是等級較低,玉質較差,如揚州“妾莫書”木槨墓所出玉衣為琉璃質[6]#65377;這些皆是對儒家用玉等級制度的沖擊和破壞#65377;
鑒于西漢王朝滅亡的教訓,東漢統治階級制定了許多措施以重建中央統治集權,許多制度條令化#65380;法制化,其中包括儒家用玉制度#65377;正因為如此,在西漢典籍中很少提到的葬玉制度在東漢的正史《后漢書》中有了明確的記載:“諸侯王#65380;列侯#65380;始封貴人#65380;公主薨,皆令贈印璽,玉柙銀縷;大貴人#65380;長公主銅縷……#65377;”從考古資料來看,諸侯王一級的墓中幾乎沒有不使用玉斂葬的,還有許多使用玉斂葬的墓主人并不一定是諸侯王#65377;出土的玉衣大多使用銅縷,銀縷次之,金縷沒有發現#65377;這表明由于東漢時期葬玉制度的法制化,較高等級的用玉制度得到了很好的執行#65377;而隨著道家思想地位的上升和鞏固,人們對玉的迷信也與日俱增,隨葬玉器的風氣也不再局限于上層統治階級,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65377;
東漢后期,中央集權軟弱無力,經濟狀況也一落千丈,諸侯王及貴族使用玉斂葬時在財力上受到極大的限制;同時儒學理論受到道家思想和佛教的沖擊,以等級關系為基礎的儒家用玉理論已不再適應當時的社會#65377;及至魏晉時期,魏文帝鑒于漢王朝覆滅的教訓,作《終制》:“飯無以珠玉,無施珠襦玉匣”[7],儒家用玉理論自此退出歷史舞臺,意味著玉器逐漸脫離了具有象征意義的美學發展階段#65377;雖然唐以后玉器再度興起,但只是繼承了玉器象征貴重和美好的吉祥寓意而被生活化#65380;世俗化,再未與統治階級的思想意識相結合#65377;雖然宋明理學的發展使得儒士又將許多理性內涵賦予玉器,但這大多是一種有意識的附會和托古,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下的主動性的內在心理需求,與兩漢以前的儒家等級用玉思想相去甚遠#65377;
漢代玉器中的神仙方術思想
漢代玉器中的神仙方術思想其實是史前玉器被神化的一種延續和發展#65377;史前,人們把對神靈的膜拜和敬仰全部傾注到玉器上,并深信玉器的形狀和紋飾具有特殊的法力,能溝通天地與神靈#65377;在紅山文化[8]和良渚文化[9]時期,動物形玉器和玉器上的神人獸面紋都具有特殊的含義和神圣的社會功能#65377;隨著宗教思想的發展和人本主義的興起,這種“玉神靈”思想日益成為統治階級希求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65377;
人們對于死后世界的迷惑和恐懼產生了原始宗教信仰,并逐步發展細化#65377;《左傳#8226;昭公七年》載:“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65377;”人活著則魂魄合一,死后則“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禮記#8226;郊特牲》)#65377;人們相信,如果尸體保存完好,有朝一日魂復歸于魄,則可復生,而以玉殮葬可以使尸體不腐#65377;這種觀念隨著神仙方術思想的傳播更加深入民心,在漢代達到頂峰#65377;玉器的功能和法力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細化和深化,不僅以玉殮尸可以不朽,而且食玉可以長生不老,佩帶可以避邪,正如《玉經》所載:“服金者,壽如金,服玉者,壽如玉#65377;”
神仙方術思想在考古出土的兩漢玉器中集中表現在葬玉上,而其中又主要表現在玉衣#65380;玉九竅塞和玉璧這三種玉器上#65377;
玉衣是兩漢葬玉中最具有特點的葬具,《墨子#8226;節葬下》載:“諸侯死者,虛車庫,然后金玉比乎身#65377;”他們希望以玉衣將人的魂魄保存完好,以期在來世能還魂復活#65377;在玉衣的結構中,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是玉衣頭頂部的一塊玉璧#65377;早在仰韶文化時期,其甕棺葬的葬具甕棺上方均鉆有一洞[10],這是希望葬者的靈魂出竅以后,可以通過此洞升天而去#65377;玉衣頭頂玉璧的作用也主要在于此#65377;另外還有禮天的作用,是人與神和上天之間的橋梁和分界,下文玉璧部分會再作介紹#65377;所以玉衣的升仙思想得到詮釋:人的靈魂通過“璧門”進入天國,而形體在玉衣中得以保存完好,在來世可以復活#65377;
玉九竅塞是由一組小玉器構成:耳塞(2)#65380;眼蓋(2)#65380;鼻(2)#65380;口塞(1)#65380;肛門塞(1)#65380;生殖器蓋或塞(1)#65377;古代道家以為人的九竅是精氣外溢通道,如果人的精氣外溢,尸體將會腐爛,因此除了用玉衣來裹身外,還要用玉塞于九竅,防止精氣外溢,以使尸體不朽,正如葛洪在《抱樸子#8226;世俗篇》中所說:“金玉在九竅,則死者為之不朽#65377;”九竅塞中最能體現神仙方術思想的是玉蟬#65377;蟬在先秦因會蛻殼生翅而被認為是奇異動物,很多銅器上都有蟬紋#65377;后來,受羽化升仙思想的影響,玉蟬被賦以轉生的寓意用于口,人們希望能如蟬一樣蛻殼得以重生#65377;
玉璧作為禮器,可以祭天,《周禮》曰:“以玉作六器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65377;”玉璧在先秦是巫覡與上天對話的禮器之一,張光直先生曾談到:“天地之間或祖靈及其余神與生者之間的溝通,要仰仗巫祝與巫術,而禮器和犧牲則是溝通儀式中必須配備之物#65377;”[11]
玉璧隨葬最早可追溯到良渚文化時期#65377;在先秦,玉璧主要用作禮器和裝飾,漢代玉璧的作用增加,除了繼承先秦玉璧的作用外,還用于玉斂葬#65377;作為葬玉的玉璧主要鋪于墓主身上#65380;身下,人們大量隨葬玉璧就是希望通過這種禮器來與上天溝通,因此墓中隨葬的玉璧是葬玉與禮玉的結合#65377;
葬玉璧所體現的神仙方術思想在于它的紋飾#65377;在玉器神化的過程中,當造型不足以承載其思想內容時,人們開始借助紋飾來表達特定的社會內涵,如良渚文化玉器上的神人獸面紋#65377;雖然玉璧的紋飾多種多樣,但作為葬玉的玉璧紋飾卻較為統一,主要有龍紋#65380;鳳紋#65380;龍鳳結合三種#65377;
龍自中國史前社會起即是一種神奇的動物,傳說中能載人上天的龍,在人們的意識中是一種通天的神獸:“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65377;”到了漢代,龍紋極為盛行,據說“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65377;葬玉璧上的龍紋造型多為一首兩身式,平面線雕:頭為正面圖案,頭以后身體從中對剖為兩半,沿玉璧弧面向兩方延伸,這樣既可使龍體變得修長,又可增加龍的神秘感,表現其無上的能量#65377;
從先秦發展而來的陰陽五行說認為:鳳,火精也,火為陽,即鳳是陽獸;龍是水中神獸,水為陰,龍為陰獸;龍鳳合璧表示陰陽相輔#65377;這兩種紋飾雕在葬玉璧上,將神仙方術思想體現得淋漓盡致:死者的靈魂在龍鳳神獸的導引和簇擁之下,由玉衣頭頂的“璧門”順利升入天國#65377;由玉璧上紋飾的藝術風格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升仙思想的癡迷和狂熱,“藝術和宗教是人們擺脫現實環境達到迷狂境界的兩個途徑,審美的狂喜和宗教的狂熱是聯系在一起的兩個派別,藝術和宗教是達到同一類心理狀態的手段#65377;”[12]
兩漢墓葬中另一個與玉璧有關的現象是,兩湖一帶楚式墓中隨葬玉器很少,但是在棺蓋上用彩漆直接繪出玉璧形狀,或將玉璧繪在蓋棺的錦幡上#65377;如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錦幡,在天門與帝閽的前部繪出一方大大的玉璧,其上纏繞二龍[13],這應該是葬玉璧在各地葬俗中的演變#65377;
《禮#8226;明堂位疏記》中記載:“周代以物為,上戴之以璧,陳之而障柩車#65377;”在考古發現中,先秦墓葬中很多在棺頂放有玉璧,與史書的記載相吻合#65377;這也是后世“璧門”的源起#65377;屈原《離騷》有“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句,這里的“閶闔”即是“天門”之意#65377;《三輔黃圖》云:“宮之正門曰閶闔,高二十五丈,亦曰璧門#65377;”“璧門”應是飾有玉璧之門,可見“璧門”是取自天門之意[14]#65377;因此兩湖一帶墓中所繪玉璧應是飾于“閶闔”之上的玉璧,象征天門,璧上纏繞二龍表示墓主人在此神獸的導引之下由此進入天國#65377;
從史前玉璧的隨葬開始[15],到周時玉璧置于棺頂,歸結起來皆是玉璧作為通天神器在葬俗中的演化,玉璧逐漸成為天上人間分界的象征#65377;到了兩漢時期,這種觀念在葬俗中泛化為多種形式:直接用玉璧鋪于身上#65380;身下,楚式葬俗中的繪于棺頂或錦幡,到后來繪于崖墓甬道以及畫像石墓中,等等#65377;“璧門”正式成為天門之意,是天上人間的橋梁和通道#65377;在現代葬俗中,這種寓意仍在沿用,在為故人焚紙時,就地畫一大圓圈,這個大圓代表人神對接#65380;彼此進行溝通的方式:人們在這個大圓中為故人焚燒象征財物的陪葬品,就能將其送入天國[16]#65377;在這里,圓圈就是兩漢葬俗中“璧門”的簡化,是兩漢葬玉璧中寓意的神仙方術思想的延續,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觀念的繼承和發展#65377;
結 語
在中國古玉美學發展歷程中,兩漢是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它是中國古玉象征寓意美的最后一個階段,由史前發展而來的具有象征寓意美的玉器至此發展到高峰#65377;玉器一開始就與神權和政權聯系在一起,在進入歷史時期后先是被等級化,這就意味著玉器被正式納入等級制度中;繼而被儒家道德化#65380;人格化,古玉中蘊涵的含義越來越多,玉器成為等級制度的心理教化工具#65377;在兩漢,儒家思想在意識形態領域取得了統治地位,成為統治者用以控制和麻痹民眾的一種宗教#65377;有趣的是,漢代上層社會追求長生不老#65380;羽化升仙的黃老思想同樣在人們思想中占據了重要地位#65377;如果說儒家理論是統治階級維系王權的工具,那么黃老思想則是其生活的全部追求,這兩種思想結合在一起,使得漢代厚葬之風盛行,葬玉制度逐步發展成熟起來#65377;這兩種表面看起來相悖的哲學思潮在玉器中達到完美的契合,將玉器的象征寓意美發揮得淋漓盡致#65377;所以說兩漢玉器是先秦玉器的繼承與發展,它既是藝術和政治的結合,也是藝術與宗教的結合#65377;
[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聚落遺址1992年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1期#65377;
[2]孫守道:《三星他拉紅山文化玉龍考》,《文物》1984年6期#65377;
[3]汪遵國:《良渚文化神像的辨析》,《中國文物報》(下轉73頁)
(上接30頁)
1991年4月28日#65377;
[4]劉鳳君:《中國古代玉器審美淺論》,《中國文物世界》第101期#65377;
[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西漢南越王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65377;
[6]揚州市博物館:《揚州“妾莫書”木槨墓》,《文物》1980年12期#65377;
[7]《三國志#8226;文帝紀》#65377;
[8]郭大順:《遼寧省喀左東山嘴紅山文化建筑群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84年11期#65377;
[9]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浙江余杭發現良渚文化重要墓地》,《文物》1986.年10期#65377;
[10]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河南伊川縣伊闕城遺址仰韶文化遺存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12期#65377;
[11]張光直:《美術神話與祭祀》,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65377;
[12][英]克萊夫#8226;貝爾著,周金環#65380;馬鐘元譯:《藝術》,中國文聯出版社,1987年#65377;
[13]湖南省博物館#6538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文物出版社,1973年#65377;
[14]趙殿增:《天門考》,《四川文物》1990年6期#65377;
[15]汪遵國:《良渚文化玉斂葬述略》,《文物》1984年2期#65377;
[16]陳江風:《漢畫像中的玉璧與喪葬觀念》,《中原文物》1994年4期#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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