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利時人眼中,達頓兄弟是他們的英雄,就像李安是華人的英雄一樣。
2005年,李安新片《斷臂山》一舉奪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同一段時間,戛納影展最佳影片金棕櫚大獎,頒給了國際知名的比利時導演達頓兄弟(Jean-Pierre Dardenne Luc Dardenne)所執導、制片兼編劇的《孩子》(The Child)。
一部電影引發之改革
距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東部100公里處,青年失業率高達23%的鋼鐵工業城薩朗(Sereng),16歲失業女孩羅賽塔,與酗酒的母親住在露營車里。
生存艱苦,但是她很上進,堅持上班賺錢養活母親。沒想到,在工廠的試用期屆滿之前,工廠卻借故解雇了她,叫警衛把她趕出去。好不容易,她在松餅供應商處找到攪和面粉的工作,不到3天,老板為了栽培兒子,又叫她走路。
天氣寒冷,用熱水、點煤油,吃飯都要用錢,母親竟然走回頭路,瞞著她賣淫買酒喝。她走投無路,決定搶朋友的工作。于是她溺死朋友未果,還向朋友的上司揭發他偷工減料的行為,搶下朋友的工作。
幾天后,她受不了良心譴責,自動辭職,決定開瓦斯自殺,天寒地凍中,她卻搬不動瓦斯桶,跪地痛哭。此時,朋友卻出現在她身邊,伸出友誼的雙手原諒了她。
這是電影《美麗羅賽塔》的劇情,1999年,達頓兄弟憑此片拿下了1999年戛納影展金棕櫚獎,躍居國際名導之列。影片所反映的青少年工作權不平等問題當時震驚經比利時,比利時政府看過之后,因此修法保障青少年工作權,法案甚至稱為 “羅賽塔計劃”。什么樣的導演,不只拍電影,還能撼動國家政策、改革社會?他們的電影有什么魔力?為什么能引起觀眾對社會問題的興趣?
核電廠打工買器材
沒有受過任何電影專業訓練,達頓兄弟卻能以獨特的說故事方法引發觀眾的思考,進而感動別人。這與他們的背景有很大關系。
兩兄弟第一次發現電影的魅力,是在大學畢業之后。大學時學戲劇的哥哥尚皮耶·達頓畢業后擔任劇作家兼導演蓋提的助理。后來,蓋提要到愛爾蘭拍一部長片,哥哥當攝影助理,學哲學的弟弟則擔任副導演。“我們當時才30歲,發現電影是一個不錯的工具。”但是電影攝影器材實在昂貴,難以負擔。
回比利時之后,轉機出現了。
有一次,蓋提找來電視劇組拍攝劇場演出,達頓兄弟首度見識到電視攝影機的威力。“我們覺得電視機不錯嘛,又可以編、又可以導,不用太多錢,最后又可以剪輯。”尚皮耶說。
當時,一部電視攝影機售價4000美元。達頓兄弟為了買電視攝影機,竟然跑到興建中的核能發電廠工地當工人,開鉆土機。近半年后,達頓兄弟賺了4000美元,扣掉生活開支,拿出2000美元向銀行貸款買攝影機。不料,因為沒有正職工作,銀行不愿意貸款,“還好,爸爸有固定工作,拜托他當保人貸款,我們每個月還幾百美元。”
買了第一部電視攝影機,達頓兄弟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只好自己摸索嘗試,免得出去拍,被人家當成白癡看。”哥哥尚皮耶笑著說。剛開始,他們為工人拍紀錄片。扛著攝影機,兩兄弟興沖沖到四五千人居住的工人住宅區一家家敲門,“請談談一生中碰到過哪些不公不義的事,好嗎?”他們問。
架起腳架,哥哥負責攝影,弟弟負責聲音,工人坐在家中,對著電視攝影機講述遭遇,成了一部部紀錄片,達頓兄弟稱之為《人像》(portrait)。被記錄者包括1930年西班牙內戰參戰者,也有60年代全國大罷工支持者;大時代在小人物口中娓娓道來。
達頓兄弟不只拍片,更促進工人交流,一起改變現狀。
薩朗是達頓兄弟從小生長的鋼鐵工業城,后來漸漸蕭條,工人的就業失去保障。“每個工人社區動輒住四五千人,卻互不往來,只有通過影像可以讓大家互相認識,一起討論如何改變現狀與命運。”達頓兄弟說。于是,每星期一到星期五,達頓兄弟拍紀錄片,星期六在社區的公共空間放映,邀請人們一起欣賞討論。
聽自己的心拍電影
拍攝60多部紀錄片之后,達頓兄弟決定開始拍攝電影長片。沒想到第一部電影《我想著你》卻失敗了。“別人跟我們說,電影就是要這樣做,我們照做卻失敗了。后來,我們決定不聽別人講什么,只想我們自己要做什么。”尚皮耶說。
1996年第二部影片《承諾與背叛》(La Promesse)在戛納影展導演雙周放映結束時,全場觀眾起立鼓掌致敬;隔天他們成為法國報紙的頭版頭條新聞。“這一次看到觀眾那么喜歡, 自己也出了名,算是成功了!”達頓兄弟說。
戛納影展讓他們受到國際影壇注意,此后頻頻獲獎:1999年,第三部影片《美麗羅賽塔》獲戛納影展最佳影片金棕櫚獎,女主角奪得影后;2002年,第四部片《兒子》獲得戛納影展影帝;2005年,第五部片《孩子》再奪戛納影展最佳影片金棕櫚獎。
他們為何能一再成功?
與不少低成本電影制片一樣,他們用很少的預算,不起用出名的演員、甚至不用腳架或軌道。他們深受紀錄片經驗的影響。跟其他導演不一樣的是,兩兄弟討論劇本與人物時,總會談起曾經記錄過的工人,他們的故事、動作、特質,一一躍然眼前。所以,“我們拍的不是人物,而是人;電影開拍之前,人已經活生生地存在,結束以后依然存在。”達頓兄弟說。
他們也尋找不同的拍攝方法。
“不要因為這個人被拍攝,他的生命就被固定或僵化掉。”比如,在《孩子》一片中,主人翁總是為了生存而跑來跑去,于是達頓兄弟用長鏡頭,甚至扛著攝影機跟著主人翁跑,“就是為了表現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每次重來,就是覺得不夠活生生。”
他們不像其他導演一樣,用音樂與配樂來對人下判斷,而是留空間讓觀眾自己思索。于是,《孩子》復雜的生存與道德困境,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是失去母愛的男主角天真的玩樂與忙碌,為了生存甚至賣小孩來賺錢,最后臣服于溫暖的人性,也才體會到他對另外一個生命的責任。
這就是他們的電影,每一次,當觀眾看完他們的電影,仿佛能體會達頓兄弟年輕時在工人社區拍紀錄片的初衷:希望為當事人帶來改變的可能,與溫暖的希望。(藍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