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ＮＰ＋ＶＰ＋得＋ＮＰ＋ＶＰ”結構

“NP+VP+得+NP+VP”結構在漢語中有很多，它們大致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為“NPi+VP+得+NPj+VP”，如“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他嚇得小孩哭了”等，第二類為“NPi+VP+得+(NPi’s) NPj +VP”，如“他興奮得臉紅了”、“他走得腳疼了”。雖然兩類就看上去相似，但實際上在很多方面存在著差異，下面我們就詳細地討論一下：

一、“NPi+VP+得+NPj+VP”結構

這種結構的兩個NP指的必須是不同的人。如：

（1）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張三和李四不能是同一個人，否則這個句子就不能接受，如果假設只有一個“張三”，我們就不能說“張三打得張三站不起來”。我們在這里把NP用不同的下標區分開來，以此來說明兩者的所指不同。句子（1）我們有時候還說成：

（2）張三打李四，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在“張三打李四”這個小句中，張三是動作的發出者，李四是動作的承受者，根據格檢驗式（Case Filter），“句子中的每一個名詞短語都必須得到（抽象）格”（溫賓利，2002，P122），“張三”和“李四”都有自己的格，這里“張三”處在主語位置，因此獲得一個主格，“李四”處在賓語位置，獲得賓格。那么在第二個小句“打得李四站不起來”中，“李四”是主格還是賓格呢？或者說，在句子（1）中，“李四”獲得了一個什么樣的格呢？

我們知道，一般陳述句在轉換成“把”字句時，賓語會移到“把……V”結構里面，既然這樣，我們把句子（1）轉換成“把”字句，看“李四”是不是能移到“把……V”結構里面：

（3）張三把李四打得站不起來。

我們再把（1）轉換成被動句，看“李四”是不是移到主語位置，這也是賓語的特點。

（4）李四被張三打得站不起來。

顯然，（3）（4）是正確的。因此，我們說，“李四”以賓格形式存在，那這一賓格是從哪里來的呢？它只能從前面相鄰的動詞那里得到，即由“打”分派。但問題是，（1）中的“李四”在語義上與動詞“站”相關聯而不與“打”相關聯，因為“站”向外分派一個外θ-角色，如（5）。根據θ-標準，“每一個θ-角色必須分派給一個論元” （溫賓利，2002，P52），這里，“站”的動作發出者顯然是“李四”，它的外θ-角色（施事）只能分派給“李四”。

（5）站：施事

而“李四”不能從“打”那里獲得θ-角色 ，“得”字的附加改變了“打”所分派的語義角色，如：

（6a）打：施事<受事>

（6b）打得：施事<結果>

“打得”的兩個θ-角色分別分派給了“張三”（施事）和小句“李四站不起來”（結果）。

這就是說，“李四”在語法上是動詞“打”的直接賓語，而在語義上卻與動詞“站”相關聯，（“李四”是動詞“站”的外論元）。這種現象該如何解釋呢？“李四”是不是由內嵌從句的外論元位置（主語位置）移到了根句賓語位置呢？如：

（7a）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7b）DS: [IP 張三 I [VP 打得 [NP e] [IP 李四站不起來]]]

（7c）SS: [IP 張三 I [VP 打得 李四i [IP ti 站不起來]]]

這種假設是不成立的，因為根據投射原則，深層結構里，“詞匯信息決定句子的基本結構”（溫賓利，2002，P52），賓語位置的存在是詞匯中心語的內論元在結構上投射的結果，也就是說，每一個賓語位置都從中心語那里獲得一個θ-角色，否則，就不存在。這樣，上面的移動很明顯產生了一個有兩個θ-角色的鏈。這種鏈破壞了θ-標準（“每個論元只能獲得一個θ-角色”）。

為保持與θ-標準的一致性，內嵌從句的主語“李四”只能留在從句中的主語位置：

（8a）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8b）DS: 張三打得[IP [NP李四] [VP站不起來]

（8c）SS: 張三打得[IP [NP李四] [VP站不起來]

前面我們已經討論了“李四”是一個賓格，這說明它的格不是從IP中的動詞“站”那里獲得的，因為“站”作為中心語向指定語分派的格是主格，而這里是賓格。由此，我們推斷，VP是非定式的，“非定式的 VP太弱，不能向它的指定語分派格”（Ouhalla，1999）。

前面已討論了“李四”是從內嵌從句的動詞“站”那里獲得了θ-角色，從根句動詞“打”那里獲得了格。這豈不是例外格標志（ECM）的特征嗎？我們不妨把“打得”換成典型的ECM動詞“相信”，它的結構也是如此：

張三相信李四站不起來了

張三相信[IP [NP李四] [VP站不起來]

可見，“得”字的附加不僅改變了“打”所分派的語義角色，而且還把“打”轉變成了一個ECM動詞。

二、“NPi+VP+得+(NPi’s) NPj+VP”結構

這種結構最顯著的特點是NPj與NPi為屬于和被屬于的關系，這樣的句子如：

（9）他走得腳疼了。

這里，“腳”其實是為“他”所有，屬于“他”。所以這個句子應該這樣說：

（10）他走得（他的）腳疼了。

（10）無論語法上還是語義上都是正確的，只是人們習慣上不這么說。因此說，“他（的）”在實際語言中通常不是顯性的，在句子的表層結構上是一個空范疇。根據喬姆斯基的建議（Chomsky， 1986a），這個空范疇應該是一個PRO，句子（9）的表征式應該為：

（11）他i走得[NP PROi腳] [VP疼了]]

“腳”屬于“他”這一事實表明了PRO受“他”的控制（control）。

其實我們還可以采取另一種方法來證明NPj屬于NPi。我們把第二個NP“腳”移到第一個NP“他”的后面，將兩者用屬格關系助詞“的”結合，這個句子仍然正確。如下所示：

（12）他的腳走得疼了。

我們看一下“腳”在這里獲得了一個什么樣的格。是不是和（1）中的“李四”一樣獲得了一個賓格？

我們仍然用前面的檢驗方式來檢驗一下“腳”的格是主格還是賓格。

首先我們把“腳”移到“把……V”結構里面：

（12’）*他把腳走得疼了。

顯然，（9）不能像（3）那樣移動，“腳”在這里不能是賓格。為了確定我們的判斷正確，我們不妨再用被動句檢驗一次：

(12”)*腳被他走得疼了。

可見，“腳”在這里不能像（1）中的“李四”那樣是賓格，那應該是什么樣的格呢？我們嘗試著分析一下這個句子的結構：

由于“腳”在這里不是賓格，這就意味著它不能像“李四”那樣是ECM主語。它也不是根句動詞“走”的賓語，因為“走”是一個不及物動詞，只能通過指定語——中心語一致向主語“他”分派一次格。這樣，“腳”只能從后面的動詞“疼”那里獲得格，從而我們可以肯定VP是定式的，“非定式的VP太弱，不能向它的指定語分派格”（Ouhalla，1999）。

那么，（13）的結構就是：

（13a）他走得腳疼了

（13b）DS: 他走得[IP [NP腳] [VP疼了]]]]

（13c）SS: 他走得[IP [NP腳] [VP疼了]]]]

但這似乎還不太完善，因為這樣一來，（13）與（8）在結構上并沒有什么不同，為此，我們還需要進一步分析（13）。

我們知道內嵌從句的典型形式為：

（14）S Comp IP也就是 [Spec [VPV [CP C [IP]]]]

那么，我們先看一下（1）的結構里是不是存在CP節點。如：

（15a）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15b）張三打得 [CP [C?[IP 李四站不起來]]]]]

這時，ECM主語被CP和IP從ECM動詞“打得”那里隔開了。我們知道C’是主語的管轄語，它離Spec，IP比根動詞更近，從而阻止了ECM動詞管轄Spec，IP（最小限度條件）（Ouhalla， 1999）。因此（1）的結構只能是：

（16a）張三打得李四站不起來。

（16b）張三打得[IP [NP李四] [VP站不起來]

我們再看（9）的結構是不是可以存在CP節點：

（17a）他走得腳疼了。

（17b）他走得[CP [C?[IP 腳疼了]]]]]

這種結構分析是正確的，因為“腳”從后面的動詞那里獲得格，而不需要從前面的動詞“走”那里獲得。C’的存在對它無論語義和語法都產生影響。因此我們重新分析（q））的結構如下：

（18a）他走得腳疼了

（18b）DS: 他走得[CP [IP [NP腳] [VP疼了]]]]

（18c）SS: 他走得[CP [IP [NP腳] [VP疼了]]]]

三、結語

通觀以上，“NPi+VP+得+NPj+VP”結構中，NPi 和NPj 分別指代不同個體，NPj的θ-角色來自于后面的VP，格來自于前面的VP，而“NPi+VP+得+(NPi’s) NPj +VP”結構中，NPi 和NPj有著屬于與被屬于的關系，NPj的θ-角色格都來自于后面的VP。

總而言之，“NPi+VP+得+NPj+VP”與“NPi+VP+得+(NPi’s) NPj +VP”這兩類結構在前后兩個NP的關系上，θ-角色的分派、格分派等許多方面都存在著不同，這兩類句子不能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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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會彬 張培翠，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