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就的結構模式與認知心理學理據

漢語辭格“移就”是“將原描寫甲事物性狀的修飾語移來描寫相關的乙事物性狀，通常是把形容人的修飾語移用于物”。英語辭格“Transferred Epithet”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癢hen two impressions are associated together in the mind， an epithet that properly belongs to one only is transferred to the other.”（當兩個印象在心理聯系在一起時，把只適用于其中一事物性狀或特征的詞語轉移到另一事物上。）

移就不僅僅是一種重要的構詞方式或語義轉移手段，具有不可忽視的語義功能，它還是一種具備美學功能的有效的修辭手段。它更是一種活躍的思維方式，圖文性地凸現了自然界事物復雜、抽象的屬性，建立不同事物間可聯想的空間相似點，因此被廣泛用于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中。

一、移就的等值轉義

修飾語和被修飾語之間存在的“不合常規”的關系，在邏輯上看似不通，實則語言凝練、形式新穎、耐人尋味。同時，由于英漢民族共同的情感體驗方式和審美感受，他們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呈現相同或相似的語義特點。英漢語中的這類基本等值的移就轉義隨處可見。

an understanding smile 會心的微笑

a sympathetic look 同情的目光

angry words 憤怒的言辭

careless days 無憂無慮的日子

nervous hours 緊張的時刻

a lazy holiday 懶散的假期

dumb anger 啞然的憤慨

以上都是英漢語中各自約定俗成的說法，但兩者完全或基本對應。這說明詞義的移就轉移是語言詞匯中的一種普遍語義現象。移就是藝術語言的一種有效手段。它通過修飾詞語的非邏輯性的、超常規的搭配，創造一種新奇感、一種朦朧性、一種藝術魅力。它促使讀者通過深入的思維和想象，來探索移就中表層信息所傳遞的深層信息，即修飾語與被修飾語之間的內在語義關系。與此同時，發現一種新的、意料不到的語言表達形式，激發聯想，回味無窮，從而達到全新的美學體驗。

二、移就的常見結構模式

英語中的轉移修飾語除最常見的形容詞外，還包括副詞、名詞、介詞短語等，移就的常見結構模式如下：

（1）形容詞 + 名詞

a friendly greeting 友好的招呼；a sleepless night 不眠之夜；hot temper 脾氣急躁；gray peace 灰色的寧靜；respectful distance 以示尊敬的距離

I have been exhilarated by two days of storm， but above all I love these long purposeless days in which I shed all that I have ever been.(V. Sackville -West: No Signposts in the Sea)（兩天的暴風雨使我驚喜萬分，但我更喜歡這漫長的、無所事事的日子。在這些日子，我擺脫了以前的一切。）

句中“purposeless”的原義是“漫無目的的”，將“purposeless days”引申譯為“無所事事的日子”，形神皆似，契合原作意境。

（二）名詞 + of + 名詞

an angel of a woman 天使般的女人；a mountain of a wave 如山巨浪；a jewel of an assistant 一位極有價值的助手；a bottleneck of a crossroad 瓶頸般的十字路口；

She shared a poem of a night with her love.（她與心愛的人共同度過了一個如詩的夜晚。）

Cathy lives in a palace of a house， but she is leading a hell of a life.（凱茜住在宮殿般的邸宅中，過著地獄般的生活。）

（三）名詞 + 名詞

Don’t be fooled by his crocodile tears.（別被他的鱷魚眼淚所蒙蔽。）

The United States has now set up a loneliness industry. （美國已經建立起了為孤獨的老年人服務的社會產業。）

很明顯，產業（industry）是不可能孤獨的（loneliness），孤獨的是這種產業服務的對象——孤獨的老人。

（四）分詞 + 名詞

a surprising visit 讓人吃驚的來訪；a condemned cell 死刑犯囚房；an amazed silence 驚人的沉默

He crashed down on a protesting chair.（他一屁股坐下來，椅子吱嘎作響，似乎在抗議一樣。）

說話者把通常用來形容人的情感的詞語“protesting（抗議的）”轉移到了客觀事物“椅子（chair）”上，達到借物抒情的目的，也反映了人們富于聯想和跳躍的思維方式。

（五）名詞 + 修飾語

The letters， sad and reproachful， left him in desperation.（這些充滿了悲傷和責備的話讓他陷入了絕望。）

（六）動詞 + 副詞

He looked at the servant reproachfully. （他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仆人。）

Franklin Roosevelt listened with bright-eyed smiling attention， saying nothing， and applauding heartily with the rest. (Herman Wouk: The Winds of War)（弗蘭克林·羅斯福微笑著，目光炯炯有神地傾聽著，什么也不說，只是由衷地同其他人一道鼓掌。）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不難體會出移就格的一大優點，即以簡潔、明快、新穎的語言來表達復雜、微妙的意義和情感，有言簡意豐之功效。

三、移就的認知心理學理據

內斯菲爾德和伍德關于修辭學原理研究的成果表明：辭格分類的認知心理學依據主要是相似聯想（association by similarity）、對比聯想（association by contrast）和鄰接聯想（association by contiguity），從而從理論上說明了辭格的語義功能與認知功能。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無論是局部與整體、特定與普通、種與屬，還是具體與抽象、原因與結果、容器與容物，以及工具與工具使用者或相關事物等，兩者之間都存在著一種相互聯系，不管是物質的，還是非物質的，都會給人的心理造成空間上或時間上的一種“臨近”（contiguity）感，從而引起聯想思維活動。移就也屬于這類“以鄰接為基礎的辭格”(Figures based on contiguity)，即屬于“鄰接聯想”(Association by contiguity)。

例1：He tossed on the troubled pillow.

例1中“the troubled pillow”(苦惱的枕頭)，只因為“他”(He)的頭靠在“枕頭”(pillow)上，兩者處于臨接關系之中，于是修飾語“troubled”(苦惱的)便從前者移向后者。此句描寫主人公躺在床上忐忑不安，無法入眠的心情，而在表達時卻說枕頭苦惱不安，把人的情緒轉移到沒有情感的枕頭上，從而使人的煩躁情緒有所減緩，類似的說法還有“sleepless night”“sleepless bed”。

例2：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韋莊.《浣花集·臺城》)

例2中“無情”的并不是柳樹，而是站在柳樹旁的、與之相臨近的詩人當時心情的寫照，通過移情于物將感情含蓄地表達出來。

例3：This new tendency has raised many a conservative eyebrow.（這種新趨勢引起了許多保守派人士的非難。）

“眉毛”本身不可能有政治傾向，有政治傾向的是揚起眉毛的人。這里把保守派人士的傾向和感情移就到了與之產生了鄰接關系的“眉毛”上。

例4：No need to waste the foolish tear，

Or heave the windy sigh:

the man had killed the thing he loved.

And so he had to die.

(Oscar Wilde: 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

無須拋灑愚蠢的眼淚，

也無須沉重地嘆息；

把至愛之人殘殺，

終該自身死去。 (王曉群譯)

同樣的，“愚蠢的（foolish）”不是“眼淚（tear）”，而是灑淚的人。這種鄰接關系，使得移就關系得以成立。

例5：Two of the most largest and powerful nations of the world have since 1950 lived isolated ignorance of one another and in mutual fear and hate. （1950以來，這個世界上面積最大、實力最強的兩個國家，因為相互間隔離互不了解而生活在恐懼與憎恨之中。）

例5中的isolated(隔離)為ignorance(不了解)的原因，意為由于相互隔離而不了解。這種移就是由于一種因果關系而構成了鄰接關系。

在形式上，移就重在“移”上，要么移人于物，要么移物于物，即把本屬于甲物的感情和心理性狀移到屬于乙物上；在語義關系上依據鄰接聯想進行了語義嫁接。把甲的性狀移屬于乙，形成并列、因果或修飾關系。這種超常搭配使它們意境鮮明、形象生動，達到把人物的音容笑貌融合其中，給人印象強烈深刻的修辭效果。

移就修辭語義的取值是建立在語言行為者普遍的生理、心理、物性和情感之間的相關性基礎之上的。如果人類具有相同或近似的生理機能、情感認知方式和心理認知模式，移就修辭就必然有各民族語用表達和邏輯理念的相似性。這正印證了美國心理學家Titherner對“移情”所下的定義；移情就是把我的情感移注到物里去分享物的生命。

四、概述

語言學者駱小所的論述貼切地表達了修飾語移就格的性質:“藝術語言的作用在于拉大辭面表層和深層的距離。它表面上是悖理、病句、用詞不當、句子不完整，但它深層卻深藏著更特殊的含義。它往往不以語法規范為依據，而追求的卻是更高的社會規范，表達的是難以言說之義……”

移就是一種獨特的語言現象，是詞語搭配的一種變異形式，它的基本特征是不同屬性的轉移。這種用法從邏輯關系上看有違常規，實則語言凝練，形式新穎，生動形象，而且含意深刻，表達準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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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華松，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