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迄今為止,所出的各種工具書、語法書、教科書,幾乎都一致認為“永遠”是 一個表示將來的時間副詞,其主要語法功能是做狀語。然而,我們通過對目前的語言實際情況的觀察發現,“永遠”一詞除做狀語外,還經常充當定語、賓語,偶爾充當主語、謂語。我們發現,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用語的逐漸變化,現代漢語“永遠”一詞的句法功能正在逐漸擴大。
[關鍵詞] 永遠 句法功能 詞性
迄今為止,所出的各種工具書、語法書、教科書,幾乎都一致認為“永遠”是 一個表示將來的時間副詞,其主要語法功能是做狀語,用來修飾動詞或形容詞。(見參考文獻[11])《現代漢語八百詞》的解釋是“表示時間悠遠,沒有終止。指將來。”《現代漢語虛詞例釋》的說明也是“表示狀態、動作一直延續下去,沒有終止,或者強調持續不變。”《現代漢語虛詞用法小詞典》的解釋也大同小異:表示時間久長,情況一直延續下去,沒有終止或持續不變。《現代漢語常用虛詞詞典》《現代漢語虛詞》《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也大都如此。以上所列工具書中的例子中,“永遠”的語法功能無一例外地都是放在動詞或形容詞前充當狀語,這樣似乎會使我們輕易地得出一個結論:“永遠”是一個只能放在動詞或形容詞前充當狀語的表將來的時間副詞。
然而,從語言的實際情況來看,尤其是從變化發展的角度來看問題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語文建設》1996年第12期發表了裘榮棠先生的《讓人疑惑的“永遠”》,該文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永遠”一詞句法功能的復雜性,總結出了社會上流行的“永遠”的兩種新用法,其后周洪波先生(1997)對“永遠”的詞性問題作了比較深入的探究和分析。張誼生(2000)對其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作了探討。近年來,流行一時的女性小說中,鐵凝的《永遠有多遠》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這里出現了“永遠”的又一種新用法,即“永遠”充當主語。這些不由得引起了我們對“永遠”一詞的句法功能問題的興趣與思考。
現代漢語中的“永遠”到底具有哪些功能呢?我們發現,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用語的逐漸變化,現代漢語“永遠”一詞的句法功能正在逐漸擴大。
一、“永遠”的句法功能
為了對“永遠”的句法功能作出更為準確、客觀的判斷與分析,有前輩通過計算機對《人民日報》1995年的語料(不含廣告)做過檢索,在統計出的936個用例中,大部分是作狀語,修飾動詞、形容詞或者動詞性短語、形容詞性短語,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做定語(28個)、賓語(6個)或謂語(2個)的。(見參考文獻[13])為此,我又對《人民日報》1998年1月份的語料(不含廣告)做了檢索,統計出的結果也大致相同。但是,我們再到網上搜索一下,會發現情況就大不一樣:“永遠+的+名詞”和“動詞+到+永遠”這兩種用例高達幾千上萬條,而“永遠”充當主語和謂語的用例也大大多于《人民日報》。這說明,從句法分布看,“永遠”雖然主要是充當狀語,但也經常會用作定語和賓語,還偶爾地充當主語和謂語。
(一)永遠”充當狀語。
“永遠”首先是一個時間副詞,所以其主要語法功能是充當狀語。
“永遠”充當狀語時分布是比較自由的:既可以帶結構助詞“地”,也可以不帶。例如:
(1)熬過隆冬之后,春天的草原上的生機將給世界再一次驚喜。因為他們,告別被永遠地推遲。(《足球》2002年6月27日)
(2)圣誕夜的煙囪無論擦得多么干凈,窗戶無論怎樣地敞開,那鞋襪里的禮物永遠是勞動的成果,而非圣誕老人的恩賜。(《人民日報》1998年1月)
既可以是連用形式,也可以是重疊形式。例如:
(3)于是我想分擔她的那份疼痛,每每想念時,一份真真切切的痛楚就會如約而來,我痛著,那痛的電波如外婆溫暖的手一樣撫著我,我就盼著一直一直永遠永遠地痛下去,讓我切切地感覺外婆還在我身邊,減輕我十五年來的愧疚……(雯清《你永遠軟軟地束縛我》)
(4)嬸嬸常勸她去整容,但若渲總是不肯,她要這一傷疤留著,永永遠遠地提醒她,銘記慘劇的發生。(唐絮飛《今天不想談戀愛》)
據我們觀察,不帶結構助詞“地”的用例遠遠多于帶“地”的用例,在我們搜集的百余條“永遠”充當狀語的例子中,只有極少數帶“地”,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我們認為有以下兩種原因:一是出于韻律和諧的考慮。其實幾乎所有“永遠”直接充當狀語的句子都可以加上“地”,而句子仍可以講得通,但不如原句那般順口。如:
(5)她永遠像帶著一副假面,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肯脫掉。(張潔《祖母綠》)
(6)她永遠(地)像帶著一副假面,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肯脫掉。
二是“地”的強調作用。我們知道“永遠”本身是個程度很深、語氣很重的詞,幾乎相當于英語中的最高級,所以我們在要強調某個動作或狀態時,在動詞或形容詞前加上“永遠”便可。但如果覺得單用“永遠”還不能表達出所需表達的強烈語氣,那么在“永遠”后面在加上結構助詞“地”,語氣就更強烈了。如:
(7)這個周日,52歲的“超人”因心力衰竭在紐約去世,永遠閉上了眼睛。
(8)這個周日,52歲的“超人”因心力衰竭在紐約去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成都晚報》2004年10月12日)
另外,“永遠”的連用形式和重疊形式也能起到加強語氣的強調作用,后面可帶“地”,也可不帶,但兩者之間也是略有區別的:不帶“地”的句子比較口語化,如:
(9)永永遠遠走自己的路。
帶“地”的句子則顯得更書面化,如:
(10)可外婆畢竟是永永遠遠地去了,留給我的遺憾,也就永永遠遠地無可彌補,永永遠遠地刺痛我愧疚的心。(潘虹《遺憾到永遠》)
(二)“永遠”充當定語。
“永遠”充當定語時,既可以修飾謂詞,也可以修飾體詞,如:
(11)你是我永遠的表達。(馬莉《你是我永遠的表達》)
(12)達到這種境界,就會像孩子一樣純樸真誠,有一顆永遠的童心。(蕭關鴻《永遠的童心》)
既可以是連用形式,也可以是重疊形式。如:
(13)當我發現我有永遠永遠的愛情,我就明白了,時尚的女性都在告訴世上的男人她們的每一根頭發都是屬于鈔票的。(《歌寧文集》)
(14)永永遠遠的花期。(山城子《永永遠遠的花期》)
既可以帶標記的,如(11)(12)例,也可以不帶,如:
(15)永遠高三八(網站名)
但值得注意的是,當“永遠”放在謂詞前作定語時,都是有標記的的,這是因為在短語中,如果去掉“的”,整個短語的結構和功能都會發生變化,如“永遠的沉睡”是定中結構,而“永遠沉睡”就成了狀中結構了,而短語的功能也由指稱轉化為陳述了。
(三)“永遠”充當賓語。
“永遠”充當賓語時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一般都出現在表示時間推移的終點或方向的介詞“到、至、向”和表目的的介詞“為了”等詞的后面。如:
(16)我和你手牽手到永遠。(網站名)
(17)這個秘密她將保留至永遠,對誰都不透露。(楚妍《落跑大姐頭》)
(18)因為使我飄揚的是我的心情,使我顫栗的是我的意念,文學的美麗給我的性靈所筑的道理延伸向永遠。(小怡薰《與文學對視的日子》)
(19)我等你不是為了相聚,而是為了永遠。(燕紅君《等你是為了永遠》)
“永遠”還可以出現在判斷動詞“是”后充當賓語,如:
(20)在周小歐自己彈著鋼琴唱起《走過昨天是永遠》的時候,那悠揚的旋律和真情的呼喚感動著臺下的歌迷,記者看見有歌迷流下熱淚。(《揚子晚報》2005年3月7日)
(21)西諺有云:“書比人長壽”。文化是永遠的,讀書也不會是短暫的。這樣看來,文化與讀書也將是一個永恒的文明主題。(王建輝《文化與讀書》,轉引自張誼生用例)
例(21)張誼生認為“永遠”同“是……的”一起充當合成謂語,現在學術界一般不采用“合成謂語”一說,我們認為這里的“是”充當謂語,“永遠的”充當賓語。
還用少數用例,“永遠”充當賓語,前面既不需介詞也不用判斷動詞。如:
(22)縱使在城市中流連多年,卻依然看不見下一個永遠。(張信哲《下一個永遠》歌詞)
“永遠”的連用形式和重疊形式也可以充當賓語,大都是出現在介詞“到”之后,如:
(23)尼羅河神將賜予最大的幸福給埃及的人民,現在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這種祝福將持續到永遠永遠。(落楓薄荷《寂影》)
(24)我要與她一同居住,無論安樂困苦,豐富貧窮,健康衰弱,我都愛護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專一于她,直到永永遠遠。(中臺人的證婚詞)
還有一種情況是“動詞+永遠”,如:
(25)Hot摯愛永遠!
我認為應該看成是借助一定的語境而在動詞“摯愛”后省略了“到”,也就是說“永遠”是“到”的賓語,而不應另處理為補語,使問題復雜化。
“永遠”充當賓語時,顯然它的詞性也不應是副詞了,而前面提到的形容詞也不具備充當賓語這種功能。我們以為,“永遠”在這里已經轉化為名詞:“永遠”與“到、至、向、為了”構成介賓短語;放在判斷動詞“是”后面,“永遠”解釋為名詞也可以說是合情合理;而在例(22)中“永遠”前用了名量詞“個”修飾,把它解釋為名詞應該是更沒異議了。
(四) “永遠”充當謂語。
“永遠”可以直接充當謂語,如:
(26)蘇州是永遠的。比許多雷霆萬鈞的炮聲更永遠。(王蒙《蘇州賦》,轉引自張誼生用例)
但充當謂語的用例十分罕見,還帶有一定的個人言語行為和詞類活用的痕跡。
(五)“永遠”充當主語。
“永遠”充當主語比較少見,在我搜集的幾百條用例中,只找到三四例,如:
(27)永遠到底有多遠?(歌曲名)
(28)下一個永遠就是現在,因為只有一個永遠。(張信哲《下一個永遠》歌詞)
(29)永遠,是條可怕的鴻溝,橫亙在我們和我們最愛的人與事之間。(潘虹《遺憾到永遠》)
其中,(28)例中“永遠”充當主語和賓語的用法同現,前一個“永遠”充當主語,后一個“永遠”充當賓語。
二、兩點補充
1.通常認為,副詞是由實詞虛化而來,因為實詞是有實在的詞匯意義的詞,而副詞的詞匯意義是虛的,(這里暫不討論副詞的虛實歸屬問題,但它的詞匯意義是虛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們發現副詞“永遠”并不能找到它的實詞原形,并且它從一產生開始,就已經是一個副詞;在古代漢語中,我們也找不到“永遠”的用例。而和“永遠”意思相當的另一個單音節副詞“永”卻至少在春秋時代就出現了,例如:
(30)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詩經·衛風·木瓜》)
在現代漢語中,“永”還在繼續使用,意義、用法跟“永遠”相同,例如:
(31)只要你和我們永在一起棗看我們上補青天,下填滄海,和我們在一起生活,一起呼吸。(李瑛《難忘的一九七六》)
但使用的頻率卻遠不及“永遠”高,“永”的后面一般只能帶單音節詞,例如:
(32)人民的痛苦和災難,恐怖和貧困,卻像一江春水流不盡的血淚,也永逝不返了。(彭敏《長江萬里話新橋》)
在一般文章里,“永”后邊多跟否定形式,比較:
(33)永不掉隊 ※永跟隊伍前進
永不離開 ※永在一起
永不后退 ※永向前
帶※的格式,換成“永遠”就符合習慣了。“永遠”作為一個后生的副詞,應該是單音節副詞“永”發展而來,是現代漢語詞語雙音節化的結果。
2.無論是詞的語法意義還是句法功能,都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不是一個靜態的定式。我們通過對“永遠”動態發展過程的探索和分析發現,“永遠”已經逐漸實詞化,這與其它的副詞是不一樣的:一般副詞的語義發展過程都呈現為一個由實轉虛的連續統,而“永遠”的語義發展過程卻呈現為一個由虛漸實的連續統。也就是說它的詞匯意義越來越實在,這從它充當主語、賓語、定語的用例中可以找到有力的佐證。
參考文獻:
[1] 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編《現代漢語虛詞例釋》,商務印書館,1982年.
[2] 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論叢》編委會編《語言學論叢》第二十三輯,商務印書館,2001年.
[3] 華南師范學院中文系編《古代漢語虛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
[4] 華南師范學院中文系編《現代漢語虛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0年.
[5] 呂叔湘主編《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04年.
[6] 裘榮棠《讓人疑惑的“永遠”》,《語文建設》1996年第12期.
[7] 裘榮棠《談“永遠”的形容詞用法》,《漢語學習》1997年第4期.
[8] 王自強編著《現代漢語虛詞用法小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4年.
[9] 武克忠主編《現代漢語常用虛詞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年.
[10]袁毓林《詞類范疇的家族相似性》,《中國社會科學》1995年第1期.
[11]張誼生著《現代漢語副詞研究》,學林出版社,2000年.
[1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商務印書館,1996年.
[13]周洪波《“永遠”的詞性問題》,《語文建設》,1997年第7期.
(彭玉蘭,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