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擬與現實之間——一起少年犯罪個案的解析

張榮革　海　劍

鼠標一點，溝通無限。作為一種迅捷的信息傳遞方式，網絡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在網吧里，見到的多是稚嫩的面孔。他們全副武裝：攝像頭、麥克風、耳麥；他們如癡如狂：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臉上洋溢著無比的亢奮。

親昵的稱謂，肉麻的話語，在虛擬的“網戀世界”里可以肆無忌憚地傳遞。不用擔心，不用猶豫，“網戀的天空”有的是火熱的激情。多少少男少女們沉湎于此，不能自拔。又有多少年輕的生命，經不起挑逗和誘惑，瀟灑地付上了自己的明天。

時間定格在2005年6月。

離群的孤雁

囚服套在她的身上顯得那么肥大，消瘦蒼白的臉龐掩飾不住對未來的茫然和絕望。看到專程到監獄進行回訪工作的檢察官阿姨看望自己，還沒張口，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這個女孩名叫柳倩。

從那充滿稚氣的臉上看，你怎么也想不到她是一個殺人犯。

2004年5月，為了報復那個騙了她的童真又想把骯臟的手伸向她姐姐的男人，她持刀瘋狂復仇。同年的9月，法院以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判處她有期徒刑9年。

“阿姨，我好悔呀!是網戀害了我!不!是我罪有應得!如果我能管住自己，如果有人能提醒我一句，如果爸媽能多關心關心我，我走不到這一步……”

柳倩，出生于1989年年底，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柳倩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弟妹。

這一張張嘴是要吃飯的。柳倩的父母不甘心一輩子就這么受窮，在柳倩小學畢業前的1998年，他們狠了狠心，帶上小女兒和出世不久的兒子，去西藏高原的建筑工地打工去了，路途遙遠，天各一方，為了多掙點錢，他們從此常年不歸。

12歲的柳倩眼巴巴望著父母遠去的背影，幼小的心里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上有懂事的姐姐，下有不懂事的弟妹，爸爸媽媽對自己好像不怎么上心，柳倩總覺得自己在家里是多余的。本來嘛，老二老二，爸爸不疼，媽媽不愛。

自父母外出打工后，為了省錢，柳倩又回到了郊區小鎮上學。柳倩的學習不怎么好，爸媽有時候往家里打電話詢問，她總是支支吾吾的。不用說，每次都少不了挨一頓罵。但畢竟爸媽離得遠，天高皇帝遠，姥姥年紀又大，姐姐則根本管不了她。時間長了，柳倩就不怎么在意家里人了，她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

時間過得真快，就這樣，柳倩無所約束地混到2002年初中畢業，考不上重點中學，柳倩到一所職高校去讀書。本來柳倩沒想那么多，有個學上，畢業后再隨便找個工作，這一輩子可能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了。沒想到，那所學校管理很嚴格，散漫慣了的她實在無法適應，僅僅一個學期后，柳倩死活不想再念書了。

那年，她16歲。

柳倩怯生生把自己想輟學的想法告訴了父母，沒想到，父母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柳倩心里知道，輟學后，父母又省了一筆不小的開支。在父母的心里，只有小弟最重要，只有這個好不容易才生的兒子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自己好壞，他們根本就不關心。既然這樣，愛怎樣就怎樣吧，自己先落個逍遙自在。

16歲的年紀，思想單純，年輕幼稚，好奇心極強，她的心里充滿了對無人管教生活的向往和興奮。

柳倩離開學校后，雖然沒有穩定的收入，但父母經常捎錢回來，日子還過得下去。父母管不到她；姥姥年紀大了，管不了她；姐姐又外出打工去了，柳倩像一只離群的孤雁，一下子沖進了未知的社會。踏入社會后，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新鮮、有趣，什么她都想試試。

這時，各色各樣的網吧正像雨后春筍一樣地冒出來。

不久，無所事事的柳倩就“觸網”了，并很快陷了進去。

在網絡的海洋里，她可以無拘無束，可以海闊天空。夠刺激，有意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跟誰聊天就跟誰聊天，在這里可以忘記一切煩惱，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世界。什么都可想，什么都可做。很快，上網成了柳倩生活的第一需要，她可以找個借口，一整天都如癡如迷地泡在網吧里，在網絡的虛擬世界游弋，廢寢忘食，通宵達旦。為了和那么多的網友聊天，她給自己取了個好聽的網名——“踏浪”。她要像那些瀟灑的沖浪者一樣，在這個虛擬空間里，找尋現實中失去的一切。

在虛擬的世界里翩翩起舞

柳倩早就知道“網戀”。無非就是和這個情人打打情，和那個情人罵罵俏。但柳倩始終覺得那不是真正的“網戀”，他們只是在沒事玩玩罷了。如果有，她想要找一個真正能打動她的人。

2003年7月，在一次上網聊天時，一個叫“引蝶”的網友闖進了她的視線。

“能做你的好朋友嗎?你不必馬上回答我。”

柳倩愣愣地看著眼前不斷閃動的輸入提示符，她忽然有種感動，一種久別重逢的感動。

“能把我加入到你的好友名單里嗎?我們會聊得很投緣的。”

柳倩的心里突然有種甜蜜的感覺，她微笑著看著這些暖暖的話語。

輕輕地敲了敲鍵盤，“好的。”

就這樣，柳倩和這個叫“引蝶”的人認識了。經過幾次交流，感覺很投緣。“引蝶”很懂女孩子的心思，他的每句話都說到了柳倩的心里。多次網上的傾談，柳倩覺得對方性情直爽，語言風趣。情竇初開的柳倩，不知不覺地向“引碟”敞開了心扉。“引蝶”一點一點地了解了柳倩，她的家庭，她的迷茫。好多次，他敲出了令柳倩感動的豪言壯語：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幸福。每次，柳倩的心里總是暖暖的，這是許久沒有的感覺了。

久而久之，兩個人在網上談出了感覺，也談出了“感情”。柳倩哪里知道，這個善解人意的“引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網上獵色老手。他有妻有子，年齡整整是柳倩的兩倍!他供職于一家金融機構，收入較高，經常在外面拈花惹草。“引蝶”在單位上從事電腦工作，常常私下上網“談情說愛”，引誘無知的少女上當，然后伺機見面下手。

2003年10月的一天，“引蝶”和柳倩聊了一個下午。下線時，“引蝶”試探著說能不能見個面，畢竟這么多天了，很想在現實的世界里認識一下美麗的“踏浪”。

柳倩爽快地答應了。

真是相見不如懷念。柳倩心里琢磨著“引蝶”肯定比自己要大，沒想到見面之后，“引蝶”竟然是個大自己許多的中年男子，柳倩的心中頗為不快，夢想和現實到底還是有差距呀！

“引蝶”可是個火眼金睛，他知道失望的女孩最需要什么。

“引蝶”使出了“體貼”的手腕。他瀟灑地帶著柳倩進出商場，手里拎著大包小包的柳倩心里樂開了花。那一天，兩個人手牽著手玩兒到很晚，“引蝶”親自把柳倩送回住處，千叮嚀萬囑咐，一個女孩子，要多注意安全。柳倩的心里美美的。

就這樣，“網戀”退居到第二位

了，一有機會，“引蝶”就約柳倩見面，他知道要想得手必須要有耐心。

酒吧、舞廳，以前只在電視、電影里看到的地方，柳倩現在都去過了。不僅如此，“引蝶”還大方地給柳倩錢。柳倩有生以來從未受過這樣的“禮遇”，她越來越覺得“引蝶”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柳倩幸福地享受著這一切，憧憬著屬于自己的未來。一天，在自己的住處，半推半就之間，柳倩奉獻了自己的童貞。

“引蝶”原形畢露

從“網戀”到“奉獻”，柳倩越走越遠。同年年底，柳倩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年僅17歲的她懷孕了！懵懵懂懂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當她吞吞吐吐告訴“引蝶”時，這個玩弄女性的老手假裝很高興，并開導她：來日方長，不能讓肚子破壞了兩個人的世界。等將來再掙一筆錢后，我們就結婚要孩子。

柳倩信以為真，自己悄悄到醫院做了手術。

手術后的柳倩，因為營養不良，身體逐漸消瘦，姣好的咨貌有些失色。“引蝶”開始疏遠她，往日的溫情也時有時無。

2004年4月，傷心的柳倩陪姐姐去了外地，“引蝶”聞信趕去。柳倩天真地以為“引蝶”回心轉意了，殊不知，“引蝶”是對她姐姐有了非分之想。她想不到眼前這個曾經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竟然是個衣冠禽獸，占有了自己不說，還想糟蹋自己的同胞姐姐!

所有的夢想都被擊得粉碎!什么結婚，什么共度二人世界，假的!全是假的!

柳倩眼睛里冒著火，惡狠狠地瞪著這個齷齪的“引蝶”，但她終于還是不露聲色地壓住了。自己一個弱女子，要報仇需要好好籌劃籌劃。

復仇!復仇!

2004年5月10日，機會好不容易等到了。那天，“引蝶”和他的一名同事出差到北京，耐不住寂寞的他，又在網上找到了柳倩。

沒說幾句，他就露骨地問她，能不能帶一個處女到這里來陪他。

柳倩的手指狠狠地敲打著鍵盤：好！不見不散!

復仇的火焰在柳倩的心里騰騰升起，她約來要好的姐妹小梅(化名)和小琳(化名)。聽完了柳倩的遭遇，她們決定幫助她。

2004年5月11日晚7時，北京華燈初上。早有準備的柳倩和小梅、小琳出現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柳倩打了電話，姐妹三人靜靜地等候“引蝶”到來。

看到兩位少女，“引蝶”心花怒放，直夸柳倩心細，會辦事。共進晚餐之后，擔任接應“任務”的小梅借故離去，小琳在柳倩的陪伴下，隨“引蝶”來到他事先以假名登記的房間。

假戲要開唱了，小琳按照柳倩的事先安排，故意開出了高價。“引蝶”直皺眉頭，一看戲演得挺順利，柳倩趕緊佯裝“交易”不成，乘機送走了小琳。這時的“引蝶”性趣盎然，饑不擇食地拉住柳倩，要柳倩陪他。趁其不備，柳倩猛地轉過身來拔出插在褲腰上的水果刀，朝“引蝶”的腹部猛捅去。

柳倩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那一刀出手好重，整把刀子都捅進了“引蝶”的腹部。

血“噗”的一聲噴了柳倩一身。此時的柳倩眼睛都紅了，她恨透了眼前這個男人!

“引蝶”血流如柱，他做夢都沒想到，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兒，竟然敢對他下毒手。為了保命，他將裝有1600元的錢包給了柳倩，為了讓柳倩放手，他還一邊將手機遞給柳倩，一邊打保票說：“柳倩，別殺我。我會真心對你好。我不報案，我不報案。”

但此時的柳倩什么也聽不進去了，她把所有的怒火全都發泄在這把刀上了，一刀，兩刀……

當晚九時，這個網名為“引蝶”的好色鬼一命嗚呼了。

這時柳倩才感到了害怕。她掙扎著收拾了一下現場匆匆離去。柳倩心神不定地約上小梅和小琳，連夜租車逃回了老家。從此她茶不思、飯不想，不敢出門，擔驚受怕地過日子，柳倩知道，那一天早晚會來的。2004年5月21日，再也經受不住心靈折磨的柳倩在親友的帶領下，來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整個犯罪事實。

悲劇讓我們深思

審判的那天，作為柳倩的監護人出庭的竟不是她的父母，而是白發蒼蒼、淚水漣漣的古稀祖母。女兒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柳倩的父母還在西藏打工，至今聯系不上。法庭上，法官以深沉的語調宣讀刑事判決書時，有這樣一段發人深省的話：“……父母疏于對她的管教，在社會上無人監管，由于法制觀念淡薄，從而走上犯罪道路。”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柳倩的行為既然觸犯國家法律：理應受到國法的制裁，鑒于柳倩犯罪時未滿18周歲，且案發后能投案自首，法院依法從輕減輕判外柳倩有期徒刑9年。

柳倩眼含悔恨的淚水向專程到監獄回訪的檢察官吐露心聲：因為從小缺少父母關愛，自己感覺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樣，“網戀”起到了心靈慰藉的作用。一開始是好奇心驅使，在網絡中可以找到許多現實中沒有的東西。后來因為心靈空虛寂寞，就迷戀上了網上聊天。雖然知道這是假的，但總感到伴隨著一行行可以任由自己擺布的鍵盤，有一種很大的滿足感。最后上當受騙，誤入歧途，年幼無知和復仇的心態使自己走上犯罪道路。柳倩說，自己現在感到無盡的悔恨，她表示要在服刑期間亡羊補牢，走自學成才的路。

柳倩走上犯罪的道路，家庭環境和生活經歷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接觸過該案的警官、檢察官和法官也都不約而同地提到導致柳倩犯罪的直接誘因：網戀。

看不見摸不著的網絡充滿了陷阱，尤其對那些缺少親情和交流的少男少女來說，它的誘惑簡直太大了。網上游戲、網上聊天、網上戀愛，不管你迷戀上哪一個，你都會和周圍的現實世界脫離。你會不由自主地亢奮、莫名其妙地幻想。就像吸毒上癮一樣，整個人都被控制住了。在這里沒有理性，只有刺激；沒有責任，只有發泄；沒有真情實感，只有謊話連篇。一開始，人還有一些分辨能力，但對于那些心理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他們的自制力又怎能抵御這么大的誘惑?看到那么煽情的話語，體會到慷心動魄的刺激，他們怎么可能不上當?身處在喧囂浮躁的網吧環境里，自身原有的價值規被迅速閡化。在這里，不罵人說臟話就是傻瓜；不打情罵俏就是老土。潛移默化中，人變得有暴力傾向，有躍躍欲試的沖動。上網要大量的金錢，“網戀”培養感情更是用金錢堆出來的。沒有了錢，不偷、不搶、不騙，怎么來?網上是沒有什么倫理的，每個人可以有多個情人，既可以是男人，還可以是女人。你騙我，我再騙他，這種惡性循環也是導致犯罪的重要原因。

柳倩向檢察官哭訴：網吧里有太多像我一樣的孩子，他們也都早早就輟學在家。他們的父母也都不怎么管教他們，更可怕的是他們大都有“網戀”的經歷。我知道的朋友當中好多正在走這條路。我走的路不能讓他們再走了！阿姨，快救救他們吧!他們真的很危險!

面對孩子們的哭泣，我們還能熟視無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