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看見過,第一片雪花它落在何方?是群山的峰巔,是檣林的頂端,是在麥苗的嫩葉上,或是你的窗前?它像輕煙、像薄霧,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也許,第一片雪花恰巧落在你的冒著熱氣的額上,就是那么難以捉摸的剎間的涼意,使你歡悅地驚叫起來:“雪,雪,冬天!”隨即奔向庭院,奔向湖邊,迎著一片片鵝毛雪花,張大了嘴,敞開了胸……
雪花滿天,人所共見,但誰可曾聽見過雪的聲音,雪落在地上的聲音?有人說聽見過黃昏到來的腳步,聽見過月華瀉地時的振蕩,聽見過花瓣和露珠的低語……就算聽到過人間最奇妙的聲音,可是,你知道,雪的聲音要更輕悠,更柔美——還沒有一支樂曲曾經(jīng)譜出它的神韻。
請相信我:我確實看到了第一片雪花,我確實聽見了雪落在地上的聲音。要不是心的跳動,我一定能描繪出人間最最奇妙的聲音。
雪壓彎了樹枝,樹枝上面有一窩小鳥睡得多甜,它們蜷縮在母親的翅膀下,只露出一撮羽毛未豐的尾巴。雪堵住了山洞巖穴,洞穴里小熊睜著眼睛,發(fā)出驚奇的閃光。雪把麥苗都罩住了,雪把茅屋圍住了,雪鋪平了大山,填平了河流——人間再看不到崎嶇的小路,只有一座大廣場,人間的道路四處可通。
六年前,也是第一次飄雪,一個嬰兒降生了。他躺在母親懷里,他第一次看到的人間是潔白的、樸素的、溫暖的。雪飄在窗玻璃上,母親想對孩子說:“落雪了,寶寶!落雪了!”她沒說,只是在微笑。外面好大的雪,可是一點也不冷。孩子的父親站在門外已經(jīng)好久了,他渾身披滿雪,雪水滴在他臉上、手上,他一點也沒感覺到。他也在想,他想告訴孩子的母親:“落雪了,不冷,真的不冷。你看,連雪水也在冒熱氣哩!”——雪是落在我們的國土上,冷的會變成熱的。這個小孩他一生將不知道什么叫寒冷。
過了四年,嬰兒變成了小孩,小孩又添了個小妹妹。小妹妹也是在第一次飄雪的時候來到了人間。哥哥拉著妹妹的手說:“你也是落雪的!”——小妹妹不懂,大人懂。我認識這兩個小孩,哥哥叫“纓”,妹妹叫“雪”。他們的生命是雪給送來的,他們都喜歡玩雪。每到大雪的時候,總是大人把他們從雪堆里找回來。
雖然不能說是不幸,可是童年留給我的只是回憶。我的家在北方的一條大河邊上,那里十月間就落雪了。和許多童年的伙伴一樣,一見到雪,就像見到了幸福:下雪了,過年了,放爆竹,穿新衣……這些如同一窩幸福蛋,只要你爬上梯子,一伸手就摸到了。我不是為我不再有這種幸福而懊喪。不,我想起,那些花衣裳、爆竹和白面包上沾滿了父母的汗?jié)n和淚斑,大人們?nèi)讨嚭瑥娮鳉g笑,讓孩子們快活。是的,過年了,總得有點花,總得有點笑……那花朵雖不艷麗,但永不會凋謝;那笑聲雖有些凄涼,但溫暖了人心。比之于現(xiàn)在的孩子,我說不上幸福,但我能看到我的小弟弟、小妹妹們的成長,這仍然是最大的幸福。
……我又何須說這些呢!讓我們朝著冬天的道路的盡頭望去;晶瑩的春水,碧油油的莊稼,鵝黃嫩綠,萬紫千紅……
我記不起普希金的詩句,可我還能想起他寫的關(guān)于冬天的情景:在水晶似的無垠的草原上,馬車飛也似的在地上滑行;車子已經(jīng)消逝,留下了陣陣清脆的鈴聲。詩人坐著那輛馬車,前進!飛跑!朝著俄羅斯的春天奔馳。我坐過同樣的馬車,那是我們自己的,是在自己祖國的原野上奔馳。現(xiàn)在,我又乘上了這輛馬車,在我的激情中,在可以用手摸到的暖烘烘的生活的熱流中。
我的祖國它是如此的雄偉,如此的廣闊!當北方正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時,在南方,蜂蝶成群繞著花叢飛舞。在北方,手掌大的雪花并不稀奇;在南方,只要你說個“雪”字,人們像聽到什么奇跡似的驚異。
湖水淺了,游魚歷歷可數(shù);第一片雪花落在湖上,雪花說:“我要讓你豐富起來。”花果謝了,剩下枝杈抖擻在寒風中;第一片雪花落在花枝上,雪花說:“我要讓你復(fù)蘇繁榮。”雪花不止是銀裝了西湖,美化了世界;雪花是溫暖的,它蘊藏著春天的信息。